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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一四二章 倾灭


听到这等诛心之语,    旁人自然是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

        刘荆微微低头,既不看堂下的犯人,也不敢扭头去看皇叔的表情,将手中已经逐字逐句研究过的卷宗又看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    煜亲王在一片死寂中慢慢开口,    却只道了一句:“不劳费心。”

        刘玦和一直在封地的刘烠不同,    他身为长辈,又曾是宗正,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皇帝和煜亲王长大的。

        他不仅见证了敬皇帝刻苦铭心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经历过厉皇帝时期的恐惧压抑,    熬到刘炘这里,    总算能够出头了。

        曾几何时,他明白忍耐和等待的价值,    也能像刘煜这般冷眼旁观着,但临到老了,    却终于忍耐不下去、也等不起了。

        如果陛下一旦选定了太子,却不是他玦亲王府的子嗣,    那刘烠返京的日子,    也就是他玦亲王府离开天京的日子。

        刘玦在京中生活了六十多年,    血肉已经与这里融为一体,    他一刻也不想离开天京,他也要让他的血脉可以世世代代留在这里。

        所以,当又一次机会递到他的面前时,刘玦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伸手了。

        成王败寇,    原本是很现实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落败的,而且,还是跟自己的对手一起落败的……

        现在想想,或许他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刘烠,而是那个端坐在皇位之上、看似懦弱却能睥睨天下的皇帝陛下。

        ——守成的皇帝、残暴的皇帝都已仙逝多年,出身不显、无权无势的陛下如今铲除了曾经扶持他又控制他的徐氏,而昔日权倾朝野的徐家这次跟他们一样难逃一劫……

        刘玦抬着头,仔细看看一脸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受到影响的煜亲王,他忽而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中唯一没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刘煜?

        他还是当年那个冷漠无言的人,他还是拥有立阳三郡和立阳军的摄政王……如果皇帝先逝,由皇长子继位,那他就会变成真正的摄政王,如果刘煜心狠一些,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刘玦突然很想问问,刘煜对近在咫尺的皇位,难道从没有生出过占有它的欲望吗?

        像刘煜这样的亲王,却没有妻妾和子嗣,守着一块富饶的封地,无从享乐,无人能继,说到底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刘玦并不知道,他眼前的煜亲王,其实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起码现在的煜亲王,和三年前的煜亲王,内里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虽然皇帝把他们召回京中,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两人审理谋逆之案,但刘煜比刘荆要更早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看到手中卷宗,补充了许多细节,所以刘煜已经基本理清楚这场皇帝自己筹谋、许多人参与其中的惊天大案是如何发生的。

        早些时候,因为刘炘的离间计,玦亲王世子刘灿和被封为郡王的刘烽兄弟离心离德,从此无法一致对外。而徐家以嫁女西境为幌子,实则已经暗中选择了刘烽。

        从卷宗上的描述来看,徐氏与烽郡王是想趁新年伊始、众人缺少防范之时造反逼宫、赶在煜亲王不在京城的时候控制天京,结果被知情人密告陛下,使得奸计败露。

        帝王忙暗中让刘芝给其父烠郡王送信,称徐家与刘烽勾结,图谋不轨,令他速速进京勤王。

        谁知道烠郡王得知徐家已经弃他而选择刘烽,愤懑不平的同时也生出歹意,想着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救了陛下也未必能马上得到皇位,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进京勤王的大好机会,一举攻入皇宫,让陛下被“叛军所伤”,然而自己取而代之。

        刘煜猜测,刘炘将徐家和刘烽勾结的事情告诉烠郡王之后,也同样将刘烠集结兵力在天京西郊的事情想办法透露给了徐氏一族。

        徐家和刘烽这一次没有选择先声夺人,恐怕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皇帝全盘知晓,所以更不知道刘烠是以“进京勤王”的名头东进的。

        他们还以为对方和己方一样在伺机而动。

        他们说不定也打着等刘烠起兵造反的主意,想等他“谋害”了陛下之后再攻入皇宫将“叛党”一网打击。

        被所有人忌惮的煜亲王大年初二晚就离开天京返回封地去了,对于众人来说,还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适合行事了呢?

        于是在刘煜陪着简小大夫到临图去救治烁郡王的时候,京中大战一触即发。

        刘煜想到这里,已经对刘炘感到无比“钦佩”——这个过程中哪怕有一个环节出了些许差错,刘炘被两面夹击,绝对难逃一死……但他够狠,舍得拿自己做饵,最后成功将上钩的凶鲨一网打尽,坐享渔翁之利。

        玦亲王刚刚的一席话,明显带着挑拨之意,但也确实给了刘煜警示。

        曾经挡在刘炘面前的一道道高墙,已经被他一一推到铲平,所以现在冀州皇帝心中,确实只剩他这一道阻碍,只要解决掉,就可以真正随心所欲了。

        可惜,同样的方法用在煜亲王身上,是决计没有用的。

        正所谓无欲则刚,虽然煜亲王心中也有自己的欲,但刘炘能够用来引诱他人的东西,却没有一样可以诱惑到刘煜。

        只要晓年安全地待在绥锦,哪怕刘炘倾尽十六卫的力量进攻立阳,也拿刘煜无可奈何。

        北境的葵郡王和东境的烁郡王皆曾被简氏兄弟所救,多少会向着立阳。

        当然,哪怕不谈这些私情,只有一个皇族镇守的怀安,和阻隔徒太荒原的临春,根本不能随意派兵行动。

        所以,刘炘要对立阳下手,只能动用天京十六卫和刚刚收拢的朔原军,落得不好就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在京中审理谋逆案,刘煜也在默默思考立阳以后的路。

        ——虽然以后的路不会轻松,但只要有心爱之人相伴,总不会孤独,定能勇往直前!

        ……

        于此同时,在徐太后的慈安宫中,也有人在思考着自己以后的路。

        只是这时候有宫人上前,小声提醒道:“娘娘,太后刚刚醒了。”

        被打断了思路的美人并没有生气,她语气轻柔地吩咐宫人:“将小膳房里温着的药取来,太后既然醒了,就该用药了。”

        “是,娘娘。”那宫人闻言立刻退下,听她的安排去端了药来。

        看看宫人手中茶盘上的药盅,美人缓缓起身,带着几个宫人入内,没有经过任何通传,就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她用一双美目向躺在榻上之人望去,语气你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小意:“太后今个儿觉得如何?”

        然而,床榻上的人却紧闭双眼,没有任何理会她的意思,仿佛还在睡梦之中。

        茹嫔看了一眼站在榻边状似一脸平静的女官,掩面笑了笑:“太后病了,恐怕没有力气,劳烦杨姐姐扶太后起来……陛下说过,这喝药的事情,可耽搁不得。”

        徐太后的女官闻言,身形微动,却到底没有听从茹嫔的意思,去扶自己的主子起身。

        茹嫔见状,也怎么不生气,她轻轻摸了摸床帐上的宫穗,状似无意地道:“吴姐姐不在了,太后身边只有杨姐姐一人,看来……人还是有些不够用啊。”

        听到茹嫔提到原本太后身边得力的另一人,脑中浮现她死时的惨状,女官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目光。

        然而徐雪茹不再给她说话或行动的机会,直接让自己的人上前挤开了她,要去扶太后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双目的徐太后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仪和怨毒,将正准备伸手的宫人吓得退开了去。

        茹嫔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目光似的,走上前去给太后行礼问安,然后示意宫人再上前去扶人。

        徐太后虽虚弱,但呵斥人来还有几分力气:“贱婢之女,卑贱之身,尔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徐雪茹是庶女,在其嫡姐还是贵妃的时候,不要说进宫了,就是徐贵妃回府,除非长姐召传,她都没这个资格上前问安。

        入宫之后,她因出身而不得徐太后喜欢,又因为曾经生出过自己的小心思,却被徐太后发现,遭斥责羞辱一番。

        那时候徐太后把持后宫,要她与得宠的蒋妃相斗,几度让徐雪茹陷入险境。

        如今她们一个还是太后,一个还是茹嫔,但情况,却大不一样了。

        茹嫔反驳道:“太后说笑了,徐家送臣妾进宫服侍陛下,臣妾是陛下亲封的九嫔,何来卑贱之说?更何况臣妾的父亲还是庆国公世子,臣妾乃未来国公之后,又怎会是贱婢之女呢?”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遗憾来:“哦,瞧臣妾这记性……庆国公与反王刘烽勾结,图谋造反,证据确凿,煜亲王与烁郡王世子正在审理此案,相信不日就会做出判决,到时候庆国公问斩,庆国公府也不复存在,臣妾这出身,啧啧……确实一言难尽。”

        “你这……”

        徐太后怨毒的话还未出口,徐雪茹就打断了她:“不过太后放心,臣妾得陛下爱重,陛下说过,就算徐家满门皆罪,也不关宫里的事,陛下会侍奉太后,也会善待臣妾。”

        徐雪茹看着曾经雍容华贵、高高在上、如今却只能卧病在床的老妪,心中快意,她扭头看向身边的宫人,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还不快快将太后扶起来喝药,难道要怠慢太后,等陛下降罪不成?”

        “是,娘娘!”两个身量高大的宫人赶忙上前,一人架起太后,然后一人将汤药给其灌下。

        随后,众人迅速将一片狼藉的床铺换掉,然后架着已经瘫软在地的杨女官迅速退出内殿,只留下徐雪茹一人在旁。

        看着被折腾了一番又被气个半死的徐太后,徐雪茹恢复了往日的低眉顺目:“臣妾到底是徐家人,于情于理都会好好侍奉太后,太后喝了药,就好好休息……晚上,臣妾再来看您。”

        ——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

        晓年回到立阳,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得知刘煜在京中正在审理谋逆案,他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原本说好半月就能见到哥哥,但硬是拖了月余才见到,小虎崽看到晓年就赖在他身上了。

        除了读书得恢复人形,其它时候就像晓年身上长出的小虎崽。

        吃饭的时候要坐哥哥怀里,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睡觉的时候要挨着哥哥睡,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玩耍的时候要跟哥哥一起,反正“大家伙”不在家。

        看着在自己腿上抱着兔子玩偶咬的小虎崽,晓年无奈地道:“宝贝,哥哥的腿快被你们压得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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