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皇后很新

　　“你们可知，你们口中的谋权篡位，是谁指使我做的？”周蕴嗓音微凉，不疾不徐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我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父皇！”他轻笑一声：“想不到吧？”
他站到牢笼边上，隔着几步的距离，低头打量着周蔚：“我从小就什么都比你强，处处压你一头，可你永远都是太子，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说来可笑，仅仅因为父皇在你母后临终时许下过承诺，他答应了她一定会让你继承皇位！”
“可父皇终究不忍看到自己的江山毁于你手，在他弥留之际曾反复嘱咐于我，如果你一旦做了有损江山社稷之事，务必要我取而代之。”
“好人都是你们做，骂名都由我来背。”他嘲弄地勾唇一笑，低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一样的东西。
我立刻认出，就是从前那块玉牌。
他把玉牌放到烛火的后面，在东墙上投出一个大大的剪影，如同一个巨大的投影仪，清晰明了。
从前我始终也看不出玉牌中间画的是什么，而此时被他用这样的方式放大，我好像渐渐看出了一些模样。
好像是一只灵鸟，挥舞着翅膀，落在了一方玉鼎上。
可我仍然困惑：“这代表……”
“父皇的名讳为文鼎，孟皇后闺名为莺。”周蕴端详着墙上的剪影淡淡道。
文鼎……莺……
竟然是这样！这个模样古怪的玉牌居然只是先皇帝与孟皇后情爱信物。如此看来，先皇帝真是爱惨了孟皇后。
“父皇亲手将这个玉牌交给我，见此物犹如见君主，我便能号令他那支秘密的亲卫军。再加上六哥，你实在是争气，亲手把那些老将忠臣推到了我身边。”
他缓缓拎起玉牌在眼前悠悠荡漾，欣赏地注目着：“我将这玉牌随身携带，至今也没有收回它的权力，惟愿父皇魂灵不灭，看着我是如何把你手中奄奄一息的天下起死回生的。”
我不禁沉默了，老皇帝一面痴情重义，不愿对心爱之人食言，一面不舍江山，不惜挑起亲儿子之间的篡位之争。
一切的巧合与必然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老皇帝，孟皇后，周蕴，周蔚，包括我，似乎人人都有错，但细量人性，仿佛又没做错什么。
牢笼里的周蔚，此时忽然发出了干哑的笑声，笑得有些疯癫，我看到有依稀的泪水在他眼眶中闪烁。
“好了，看也看了，该走了。”周蕴催促地看向了我，仿佛已经心满意足。
我默了片刻，隔着铁笼看向周蔚，轻轻道：“我，走了，你要保重。”
至于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我不敢说。
此时的周蔚并没有看我，只是瘫坐在地，双眼无神，满眼尽是荒唐与悲凉。
走到天牢之外，在刺眼的阳光下，我站定了，微微闭上眼睛，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迷惘。
在我身后的周蕴此时也停下了脚步。
“毕竟兄弟一场，不管你信不信，他是真拿你当亲人的。”我深深叹出一口气。
周蕴良久也没有反应。
我缓缓转头，神色无波地看着他：“让你放了他是不可能的，但至少给口吃的，折磨他，你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倒大度，全然忘了从前他怎么折磨你，还是说，都在你们的鱼水之欢中一笔勾销了？”
“无耻！”我怒火中烧，恨恨地骂出这两个字，转身大步走向远处，身后看守我的侍卫立刻跟了上来。
经过御花园时，迎面走来一列宫女，缓缓经过我的身边。
“姑娘，姑娘！”
一个清亮的声音，压抑而又激动的冲着我喊道。
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头竟激起层层清浪。
玉葵！
我一把便将她从宫女队列中拉了出来，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还在宫里，我以为你出宫了！”
“我没有，姑娘！你，你这是要……”她忧心忡忡地看向我身后的侍卫。
“我没事。”
我转回头看向周蕴方向，他正负手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我紧紧拉着玉葵的手，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眼看着周蕴一步步走近，心里酝酿着该怎么开口。
倒霉催的，刚刚骂过他，眼下却又有求于他。
我暗暗恒心一定，等下不管他如何嘲讽，如何刁难，我死活都得把玉葵留在身边。
终于待他走近，我刚想开口，他却突然说道：“既然喜欢，就带回去吧。”
玉葵脸上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可我却微微一愣，奇了怪了，他怎么突然转了性？
就在这时，有宫人一路小跑前来，在周蕴耳畔低语了什么，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周蕴犹豫了一下，看向我，似乎他原本是打算同我一起回去的。
须臾，他抬头看向我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将她送回去。”
随即又转眼看向我，目色深深，却没有说话，转身随那宫人走去了相反的方向。
玉葵又回到了我身边，这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件让我感到开心的事了。
我们像亲姐妹一样拉着手，促膝长谈。
原来她并不知道我出宫，只当我是被皇上关到了什么地方，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苦苦寻找我。
有了玉葵在，即使囚禁的日子，我也不觉得那么枯燥了。
白天我们形影不离，晚上也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都热的睡不着，宁可把扇子摇得呼呼响，也不想分开。
两天后的下午，廊下的侍卫突然高声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我懵了一瞬，恍惚间有好多皇后的面庞出现在我脑海里，孟皇后，林皇后，郑慕心……
但我立刻反应过来，此时来的定是不久前与周蕴大婚的新皇后，骆丞相的千金。
高高在上的皇后，怎么跑过来找我了？
然而眼下，我正和玉葵在庭后的阴凉处洗衣服，边洗边玩，弄得满身是水。
我们就这样，颇为狼狈地来到门前迎接这位皇后，躬身行了大礼：“参见皇后娘娘——”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皇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行过大礼了，即使在周蕴周蔚面前，我也早已不顾了礼数。
骆皇后有些诧异的打量我一身：“这是做什么了？”
“回皇后，洗衣服来着。”我偷偷拧了拧衣襟上的水。
“洗衣服？”她微微惊异地瞥了我一眼，迈着莲步经过我的身边，走进了小厅，精美的华服悠悠转动，她在太师椅上落了座。
玉葵转头向我使了个眼色，意在问我她怎么来了。
我隐秘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这骆皇后到底是什么路数，我完全不清楚，只能见招拆招了。
我们恭谨地跟了进去，我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玉葵则奉上了解暑的香茶。
骆皇后举着手帕轻轻吸拭额头上的细汗，抬头瞥了我一眼：“你别拘束，坐呀！”
其实，皇后一词总是略显老气，我眼前这个女孩也不过十六七岁，满脸青春灵动，却仿佛为了与皇后之名相称，故作沉稳老练。
我也并没有客气，她让我坐我便坐。我一屁股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将桌上的茶盏推向她：“皇后请用茶。”
她垂眼扫了下，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说道：“就是过来看看你，上次匆匆一见，也没能说上两句话。”
我莞尔一笑，点头应和。
“我是……”
她轻咳了一声，主动纠正自己的错误，重新说道：“本宫是直来直往的性情，最不爱兜圈子，进宫之前就想得清楚，将来会有多少女人分享皇上的恩宠，所以你有什么也不必藏着掖着。”
我看着这骆皇后，忽然觉得有几分意思，皇后这个位置实在没坐几天，还不能适应自己的身份，连自称都得特意修改。
我微微一笑：“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既然皇上喜欢你，你又承了恩泽，就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份的，旁人还以为我，咳，以为本宫不容人。”
她稚嫩的脸上挂出一副大模大样的大度与谦容。
“哦……”我缓缓点头，却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她盯着我半晌：“你发什么愣？”
我猛然回神，和善一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胸怀坦荡，只是我与皇上之间渊源颇深，并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的，不如找个幽静之地，容我与皇后娘娘细禀，您再决定该如何处置我。”
她神色陡然严肃起来，似乎总算有了皇后威严的用武之处，她起身而立，目光凛然看着我说道：“你随本宫来。”
我随她走出房间，忽然转身按住玉葵肩膀：“你留下吧，把衣服洗完等我回来。”
玉葵很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不带上她，但眼下形式，她却不好多问，只好依照我的话行事。
我与骆皇后信步走到了杏澄湖畔，此时两岸成荫，湖光碧影，风景煞是好看。
只是我们的无心赏景，一路沿着雕栏架桥走向湖心。
“你与皇上很早就相识了，在他还是穆王的时候，皇上说的扮成太监的女子，就是你吧。”她身后拖着长长旖旎的裙摆。
“嗯。”我轻轻应道。
似乎是为了说话方便些，他将身旁的婢女太监都留在湖畔之上。
她此时便也直言不讳：“眼下后宫空虚，不如就册封你为宁妃吧，本宫弄不懂的东西你还能帮衬些。”
“承蒙娘娘不弃，只是我出身卑贱，做不了妃嫔。”我渐渐停住了脚步，漫不经心看向了四周。
她也随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这个你不用担心，本宫的父亲官拜右相，让他替你随便找个义父，你就可以跻身宦官之家，理所应当成为妃嫔。”
我扶着栏杆看向下面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说道：“皇后娘娘怕水吗？”
“有些……”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凌厉的看向我：“大胆，本宫与你商议正事，你却敢心不在焉的敷衍……”
她的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就像一只翩飞的燕子掠过栏杆，一下子栽到了湖水里。
“扑通！”
我在湖水中奋力挣扎，一时高于水面，一时沉入水中。
只听见架桥之上，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来她的呼喊声：
“快来人！”
“她落水了！”
“我没有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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