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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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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印天城外。最新最快更新

        寻找燕子贡三的事情,陷入死局。

        她的相貌,如今已不可考。

        她曾用过的名字贡绮,和她籍籍无名的江湖绰号燕子贡三,同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埋不见。

        许睿踢踢道边枯黄的野草,道:“你成天全在折腾什么,尽嫌我们不够忙是不是?”

        张莫问似没有听见,自言自语思忖:“那么这女贼之前,其实并未犯下何等大案,江湖上没有她的名号,官录中没有她的记载。她那时不过刚刚出道,便骤然收手了。”

        “死的活的亦不知晓,你这是大海捞针,还能告诉我些什么?”许睿没好气道。

        “我听说她……貌美如花?”张莫问复述凌百川的用词。

        许睿愣了愣,骂道:“你要我们找的难道是个妖精!”

        在许睿那处没捞到什么好,张莫问却没有一丝失望的意思。

        希望渺茫,不然凌百川自己就找着人了,还轮得到伸手来抓他张莫问这根稻草。

        天黑得越来越早,与许睿分手后,张莫问入城,在旌华河边热闹的夜市摊点寻些吃食,再回家去。

        他心中烦恼得很,算着日子,他马上应该返回西凉去了。因为张召北这时已经下葬,官府见玉家再没活人上门喊冤,赶紧要求半夜发丧,急将一切抹去。

        张莫问也见到家中另外两位叔伯,张召东与张召喜。

        一通旁敲侧击,他两人对于墨霜天残剑的说辞与张召南相仿,其余一问三不知,个个心中劳烦打算的,是今后搬迁到哪里居住。

        张召仪也回来了。

        如当年张四方死去时一样,她依旧一人回来,冷漠寡言地服侍着自己的老娘,搭手弟弟的安葬,无非只是尽一尽该尽的本分,仅此而已。

        她像陌生人般,徘徊在这个家里。

        “你还留着它作什么!”问多了,张召仪竟会恼怒起来,她恨透了这把剑,恨透了这一切。

        “你爷爷为了这把剑,无心管顾家中,无心教导我们……待将这剑交传你爹,不要了,他便又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张召仪气瑟瑟道:“现下你爹也叫这东西害死,你可不要再着了魔呐——!”

        从这位姑姑破碎的言语中,张莫问听出一些新的意思。

        似乎张四方不但在保管这把剑,而且,在揣摩这把剑?

        可这柄剑本是玺印的一部分,又有什么可单独研究、探寻的呢?

        各种问题简直排山倒海,你方唱罢,我又登场。

        张莫问心不在焉坐在一处馄饨摊前点上一碗,忽听旁桌人中有一位,站起招手对街上喊道:“贡达!贡达!这里,这里!”

        张莫问猛抬头看,一个小伙从人流中抄手嬉笑跑来,落座同伴身边。

        “贡余!跟上!快跟上!”

        一阵嘈杂中的嘈杂,张莫问又猛甩头望,街那边小巷中,顽童们呼啦啦哄笑往巷内推搡欢跑,留下后面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咯咯笑着跌撞急追。

        张莫问觉得自己要发病了。

        这几天心心念念,姓“贡”的人便如同雨后春笋般遍地都是,平日里全没注意过。

        可燕子贡三,她还姓贡吗?

        三口两口打发完毕,张莫问付钱起身,避着人潮,沿河堤边漫步归家。

        很久没来过这里,他正走到旌华桥边,一看。

        好吧,正是贡德运的算命摊儿。

        “贡叔。”张莫问见摊前无人,贡德运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就凉水,上前轻喊一声。

        “张莫问?!”贡德运倒是一眼认出他来。

        “嘿嘿,贡叔好眼力啊。”张莫问不客气坐下。

        贡德运将胸前馒头渣子掸掸,垂眼轻叹道:“唉……你节哀呐……”

        张莫问讪然笑笑,道:“贡叔,要不今日也给我算一卦呗。”

        贡德运憨憨说:“又搁我这儿开玩笑。”

        “欸,我可是正儿八经来的。”张莫问道。

        “得了。”贡德运老实巴交呵笑,放下手中吃食:“行吧,我送你一卦,要算什么呢?”

        “额……找人?”张莫问脱口说道,他也不知算什么,他就是来打个招呼,搅合个热闹。

        “找人。人不找你就不错了。”贡德运怪怨道:“多少年没回来,一回来还找人。”

        “嘿嘿。”张莫问在贡德运面前全不介意,左掌一摊。

        贡德运凑着脑袋过来,借着桥边灯火,眯眼儿道:“找什么人?”

        张莫问故作神神秘秘,小声说道:“燕子贡三。”

        贡德运听在耳中,眨么一下眼,坚定道:“一准能找到。”

        “欸欸欸,贡叔!”张莫问吆喝起来:“你这可算得不准,太不准了!”

        “怎么不准!你这纹路就是这样的!”贡德运一听他声音老大,急了。

        “哪条纹?哪条纹?您指给我看看?”张莫问来劲着。

        “别闹别闹!快坐下!哎呦……”贡德运这还得做生意呐,真是求着张莫问别闹了,拽扯他衣角将他拉坐,叨叨只念:“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嘿嘿。”张莫问屁股落凳,面挂朗笑,认真拱手道:“贡叔,那我就托您吉言啦!”

        贡德运咳嗽两声,喝口水,捶腰站起,委屈叹说:“一回来就记得给我捣乱。唉……”

        张莫问见他收拾起摊位,拦住,道:“欸,贡叔,我跟您开玩笑呐,您这就走了?才什么时辰,收什么摊儿啊?”

        “你贡叔我不比当年,坐不了那么久啦。”贡德运摆摆手道,他也没什么东西,几下收入一个背匣中,再将破油伞一提。

        张莫问心叹,是啊,好多年过去了,贡叔也老了。他伸手抢过那笨重油伞一收,扛在肩上,道:“走,一块儿回去。”

        贡德运没有推辞,两人上桥过了热闹的河,就向城西南黑么么的小巷中钻。

        这里还是泥地小道,房屋挨挨挤挤。

        张莫问记不清贡德运具体住在哪户,他好像只来过一次,没有入内,那次下了很大的雨,也是帮贡德运收摊回家。他将东西往檐下一递,便冒雨急着赶回家去,少不了张召北一顿臭骂。

        “来,进来。”

        张莫问跨进贡德运的破土坯房子,在门边立住油伞。案上灯台,豆光一点,只听贡德运关住门,在背后说:“莫问啊,我娘要见你。”

        张莫问抬眼儿看见土炕上盘腿坐着的贡老太婆,贡德运那瞎眼的老娘。

        昏黄暗影中,老太婆面枯皮皱,突然看向张莫问,眼中炯炯有神,射出两道精光。

        张莫问一时全明白了,他没有回头,对贡德运说道:“贡叔,原来,您是随了母姓。”

        “是啊是啊。”贡德运像往常一样老实气的呵呵笑着答道。

        “见过前辈。”张莫问抱拳拱手,只待下文。

        “……你父亲,葬下了?”贡老太婆沙哑缓问,音色粗粝得刺耳,像一个甲子都没曾说与人过话一般。

        但张莫问注意到,她虽古稀之年,仍似身段柔韧,盘坐自如。

        “葬下了,与我爷爷葬在一处。”张莫问收敛眉眼,很恭敬作答。

        “老身看着你们长大,不只是你,还有你们的父亲。”

        “老前辈看着的,恐怕还有别的东西吧!”张莫问轻声一句。

        此时贡德运将身上背匣卸了,站定原处,面目平静。

        “呵呵呵呵……”贡老太婆沉笑道:“和治不在了,你去了凌家,凌百川都对你说了什么?”

        张莫问正色道:“他说,贡绮姑娘,貌美如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贡老太婆听罢,连声闷笑,甚至要笑出泪花:“那他一定还说,我们四家要互相看顾,永结同心!”她的眸子冰冷起来。

        “是这个意思。”张莫问点点头道。

        “可他却从一开始,就出卖了我们,出卖了我们每一个人!”

        贡绮恨恨作叹,语调深穆,眼光随之凝远,又像让往事去了,而张莫问却从中听出,怨毒已在长久的岁月发酵成一只狞兽。

        “愿闻……前辈教诲。”张莫问只道。

        “哼哼,儿女不才,张四方倒有个机灵的孙子。”贡绮将目光重注回张莫问身上:“……凌百川为人仗义,我们那时年轻,个个受过他的照应。日子苦啊……!他说去皇城内捞一笔,从此安居乐业,再不过刀口上、人眼下的日子。我们竟心怀感激,想着凌大哥端是看得起自己!”

        “呵呵……呵呵……”贡老太婆嘴角抽搐,阴狠笑着:“我那时一直想不通,明明去到的只是间不起眼的内府库房,怎会掏摸出传国的玺印来了?!……哼哼,是我自己傻了!虽然点子是我们四人一同去踩的,可那所盗之处、夜入的时刻、进出的路线、撤逃的方向,哪一样不是凌百川一手安排的?!……这传国玺印,是故意流出宫中的!我们三人,不过凌百川掌中一把棋子,这些年提心吊胆、隐名埋姓,如此替他将玺印藏匿了!——”

        “偷金器是假,盗玺印是真?……”张莫问口中默念,抬眼亦看向贡绮:“凌百川……到底是什么人?!”

        贡老太婆道:“什么人?……这是一件通了天的案子,我还敢去探究他是什么人吗?!虽然将玺印掩藏得滴水不漏,但我们心中俱对凌百川很怕起来。当时你爷爷张四方已经拖家带口,和治的爹,和英雄,还是个孩子。最后只有我,仗靠着一些身手,从凌百川眼皮子底下生生溜了去。”

        “可你却从未走远……”张莫问道。

        “不错!我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使我无法一走了之。”贡老太婆喟然长叹道:“事情这般蹊跷,早成为我一生的执念……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将我们利用……出卖……!张四方与和英雄,同他都曾是过命的交情,而我……!”贡老太婆收缓道:“我亦是敬重他、仰慕他的……我只希望他,有一个好的理由……”

        “……前辈。”张莫问见她言竟至此,瞥了一眼贡德运,道:“我亦不瞒前辈,此次去到凌府,凌百川要我帮忙找出你的下落。他似乎,很急。他说他不会伤害你,只要知道你和你的后人,如今所在、所为,好叫他安心。”

        张莫问点到为止,贡老太婆大笑直言:“是了……是了……我便是知道!……这许多年,我耳中充斥各种江湖传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到最近,我听闻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我突然想,也许凌百川等待的人,就要出现了……”

        “您是说,凌百川要将四物齐聚,重铸传国玺……献给那个需要它的人?!”张莫问稍忖,暗暗吃惊。

        “不是需要它的人,是先帝储由啸真正的继承人。”贡老太婆一时眼眸清亮。

        “二皇子的死……”张莫问顿道。

        “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深宫大院中到底在发生什么,又发生过什么。”贡老太婆微瞑住眼:“我猜想,凌百川……原本就是宫中的人,他甚至很可能……是永朔先帝储由啸身边十分亲近的人。永朔先帝不是一位昏庸无能的皇上,很难想象,此事同他毫无关联……但这一切,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要走?”张莫问道,他亦生出一种强烈的冰寒的不安感。

        “是,动荡之前,我想要离开了。永远离开。”贡老太婆轻点头道:“也许是一场浩劫。”

        “所以你来找我。”张莫问屏息,只见贡老太婆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缀满补丁的粗布包裹。

        “运儿,拿给他吧。”贡老太婆道。

        贡德运上前,将布包双手转托给张莫问。

        “接着。”贡老太婆又道。

        张莫问心潮涌冲,这才伸手拿过。

        他知道内中是什么。

        “当年你爷爷,要的是长剑。和英雄胆怯,只取了最小的石佩。凌家留下的是一柄弯月的匕首,而我这里,便得这飞爪链钩。此物一对相连,当时按凌百川的意思打造出来,颇费了些功夫,我倒甚是喜爱呐!……呵呵,这难道不是,比得知我的去处,更能叫他安心快慰的吗?!……你将东西给他,再把守月的孩子抱出来,便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前辈!”张莫问眼中一热,瞎老太婆眼不瞎,心也不瞎。

        “唉……你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你长大,也看着和治啊,守月啊……”贡老太婆一阵伤感,哽咽只道:“你不要责怪他们……这都是命啊!他们一个想留留不住,一个要走走不了……!”

        “前辈!你可知守月现在何处?!”张莫问眼红急道。

        “你总还是想着她……”贡老太婆吭声低笑,看了一眼儿子。

        贡德运讷讷接道:“只见她往北去了,有人在徽州城中见过她一次,独身一人。”

        这似乎并无任何价值。

        张莫问目中发烫,沉默无声。

        “唉……不要找了。老身也是闺女家过来的,老身还不懂得她?!她怎会不知你二人心意,可她如何知道你两人不是故意接近于她?就像她不得不去接近你们一样?!……一个姑娘家,不过是想找一位一心一意之人罢了……”

        “可我从来没有骗过她……!”张莫问听得呜咽,心中只是大恸,真是委屈。

        “要怪……只能怪我们这帮已作了长辈的罪人呐!当初在那死牢之中,满心欢喜,分金欲去,不想竟至这一生几代人皆困顿囚牢,无处可逃!——我如今终是想开了……我老了,该放过我了……!就让他们去搅闹个天翻地覆,将日月星辰也全都改换了吧!——”贡老太婆两行浊泪不止。

        “娘!……”贡德运垂手轻唤劝道。

        “我儿吃苦了……都是为娘……都是为娘的错……都是为娘放不开手啊!……”贡老太婆凄凄哭道。

        贡德运亦低头,红了眼睛。

        “唉……张莫问,你这就走吧。”贡老太婆用衣袖抹抹褶皱的面容:“记住,不要留恋,免得错过一生……”

        那天之后,贡德运的算命摊儿不见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再没出现过。

        “贡叔,我们还会见面吗?”张莫问临别时问他。

        漆黑的巷口,贡德运将贡老太婆藏入背匣中,负在身后,嘿嘿闷笑低语,向张莫问重复了多年前的那句话:“咱们算命的,都是一家的……”

        张莫问相信,虽然贡绮母子消失了,他们仍旧会从某个算命先生的眼睛里,耳朵中探访人世间的一举一动,正如同他们在这过去的许多年间所做的一样。

        仄街尽头,故人寂落远去,张莫问眸中滚热,却忽然想笑。

        十卦九不准的贡德运终于说对了一卦,而自己当时,全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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