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自我
艾林打开了星门，他们步入虚空的交界里，“如果要逃脱根源的吞噬，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祂本身，就像我现在这样。”
王谢的脸上收敛起嬉笑，群星的光辉映照在他的脸上。当他沉默时，便如沉寂的深渊，无人会怀疑他地狱主宰的身份。
“但根源不会接受我。”王谢很清楚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谋杀了神明，篡取了神性和钥匙，又借此摧毁了根源里过半的隐秘力量。
即便根源没有统一的自我意识，他做的事也够规则反噬个千百次了，现在看来，能得到一个善终，还得感谢当年斯加拉手下留情。
“我没打算让根源接受你，你当初可是把人家家里都砸干净了。”这点是大橘告诉她的，隐秘的力量在那次冲撞中受到削弱，再也无法维持曾经的体量，也就无法在短期内聚合出一位新的神明，这自然也是斯加拉计划的一环。
虽然还是出现了艾林这样的纰漏：隐秘不够，根源来凑，为了创造新的神明，硬堆出了一具根源之躯，最终却被她和大橘捡了便宜。
“我会将你转化成我的眷属。我的血液流淌着根源的力量，它可以重塑世间一切事物，自然也包括你。你们的灵魂将会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但重塑后，你的记忆，你的意志，你的灵魂，将不复存在。王谢。”
少年眨了眨眼，漆黑的睫毛如鸦羽覆在瓷白的皮肤上，他欣然笑道，“那还用想吗，如果能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活下去。”
他灿烂的笑容里看不出一丝阴霾，“我可不是那种会轻易退场的boss啊！”
然而下一刻，他的面色就为之一变，“我拒绝。”
艾林知道，是斯莱普斯前来了。
“我们为何要追求长生？我们一直在追逐、渴求的是什么？王谢？”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叹息，“我愿带着自我死去，而不是变成一具别的东西。”
“如果失去了自我，活着便并无意义。”少年神情再度变化，“所以当初，我们将决策权交给了我。”
王谢仰起头，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在虚空中变幻明灭的星辰，“但现在做决定的是我，我想要活下去，无论以哪种方式。”
魔王嗤笑一声：“人性对于生的渴念……”
“我们本就是人，贪恋人世又有什么不对？至于自我的问题，可以通过记忆传输的方式传承下来。”王谢话音一转，“不然，你我现在又算什么吗？我们的灵魂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艾林感觉到一阵空间异动，下一刻，魔王那高大的身材便撕破时空的阻隔，闯入了这处虚空的交界里。他漆黑的双目，如他的黑色断角一般冰冷坚硬。
他俯视着面前瘦削的少年，“我拒绝，王谢。现在，你可以向我下令了。”
王谢扯了扯嘴角，“你是觉得我不敢？”
“那就下令，王谢，最高权限在你手中。”
见局面一时陷入僵持，艾林拍拍手，示意他们停止，“如果你们俩有争议，回黑海讨论去，我只是为了你们提供了一种设想。除了失去自我之外，你们所持有的钥匙，也就是神性，我也会进行回收。”
事实上后者才是重点。神性，作为规则的具象化，曾寄生于斯加拉体内，被剥离后由王谢继承，有着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有着非常大的副作用，即神化，具体表现症状为失去自我和精神虚化，以及对隐秘的吸引力，这也是王谢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去干根源的原因，如果不摧毁隐秘，那他就要被其吞噬。完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神性会被他们回收到根源里，至于会不会有新的神明从中诞生，那就是根源应该思考的问题了，如果它本身有思想的话。
大概会被她和大橘两个逆子气死。
想到这，艾林不由笑了出来。
大橘站直了身子，随手拉开一道星门，“该回去吃饭了。”
艾林挥手道别，纵身跃入星门之中。她只负责提出建议，剩下的交由他们自己决定。
……
晚餐一如既往的丰盛，只是哈尔吃得有些食不知味，直到小白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哈尔阁下？”
他差点被奶油浓汤呛到，“你随意。”在调动感知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阿弗拉正在暗中窥探他。
“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候，如果你觉得不便，我们可以稍后再谈。”少年斟酌了一下开口，“我想与你谈一谈尤里乌斯的事情。”
哈尔灿金的双眸如灼烧的野火，“你是以谁的身份与我谈论这件事？”
“小白，今后也只会有小白。”少年强调了一遍，“但我继承了他的记忆和力量，自然也将承担他本应肩负的责任。”
“那他就已经死了。人死后，万事皆无。”
面前少年的睫毛如忽闪的白蝶，“可我记得，你说过，种子总是会从焦土中钻出？”
哈尔端起餐盘，不愿再谈，“人总是会变的，小白。”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骄傲恣意的“英雄”，妄图以一己之力掀动整个世界。
他看到了美好被焚烧殆尽，他看到了凡人最丑陋的面目，他也看到了疯狂最后的终途。
而他现在，正努力在焦土上，播下名为希望的种子。
过去的，应该让它过去了。
“哈尔？你都吃完饭了？今天又是奶油浓汤？！”意料之外的，他撞上了一个人。
不用抬头，无需感应，从那喋喋不休的大嗓门，就能立即判断出她的身份，“虽然奶油浓汤很好吃，但是这玩意的次数也太频繁了，晚上吃这个会不会太腻啊，而且希瓦她总是喜欢放超量的蜜糖！”
“艾林。”“主人！”
她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不住打量，“你们和好了？”
“我从没和他交恶。”“我只是想和哈尔阁下谈谈。”
又是同时出口，而后沉默。
即便粗神经如艾林，此时也感受到了些许的尴尬，她尬笑两声，“有人想加餐吗，我一会去厨房做晚饭。”
大橘率先点菜，“干锅蛙，糯米排骨，粉蒸肉。”
哈尔摇头道，“安德勒斯回去了，这些日子我会替他值守夜晚的近海区域。”
他已经回到了什加海，去埋葬他的过去，他的主人，他的爱人。
“那他还会回来吗？”艾林比较关心劳动力问题，这位有着大法师实力和海洋优势的玛丽苏美男，无疑是非常好使的。
“如果他不回来，他又能去哪？”哈尔的目光穿过雾气，望向窗外璀璨的星河，“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什加海了，奥德修斯死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仇恨不复存在。他能去哪呢？最美好的时光，早被付之一炬。”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给艾林开口询问的机会。
“我跟主人一起，准备晚饭。”小白笑着靠过来，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动容之色。也许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完全掌控了自我。
这是好事，艾林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你想跟哈尔谈些什么？”
他白皙的脸上浮上红晕，“那把枪，我想询问哈尔阁下那把枪的去向。”
“但那把枪已经折断。”哈尔去而复返，“你想要一把废铁做什么？”
“我想看看它。如果……”他顿了一下，“如果哈尔阁下愿意将它交于我的话，我想将它放在永月之塔的顶端。”
“但这里已经没有永月之塔了。”
“我们会重建永月之塔。”
哈尔背过身，静默片刻，“如果你能得到它的承认，那你可以带走它。”
“过几天我会带你去看它。”说完这话，哈尔便再次消失在原地。
艾林凝聚精神感知，“这回真走了，人都到海边了。”
他舒了口气，像是叹息，脸上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其实，我有点怕哈尔阁下呢。”
艾林深深看了他一眼：“真的没关系吗，小白？”
少年鲜红的双瞳映出憧憧灯火，他避开艾林的目光，望向窗外璀璨的星河。
“我已经全好啦，米力波勒先生不也认可了吗？”
艾林不再多言，“我们去做晚饭吧。”
大橘支着下巴观察他们，他分析着他们行为言语的意义。他不能理解，但这很有意思。
“过来帮忙，大橘！”
虎脑袋靠在桌上，两眼一闭，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
黑暗里，浪潮拍击着海岸，潮湿的空气里传来了衔星鸟的啼叫，但当他睁眼去捕捉鸟儿的踪迹时，遍布着白色斑点的黑色羽翼，已消逝在昏沉的夜色里。
哈尔坐在沙滩上，低声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高兴。”
“至少比某人高兴。”哈尔回头，看到了友人熟悉的脸庞，在朦胧的光中，如从画卷中走出的人。
“在下并没有值得难过的理由，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凡人与神明的天堑……”
他还想说下去，哈尔却打断了他，“别说了，知道你很难过了。”
“我并没有……好吧”蕴也席地而坐，“是有些失落。但和这个世界比起来，微不足道。”
“你这家伙。”哈尔托腮看向友人，“艾林说我不坦率，但相比你，我真是差得远了。你把你的情绪、想法都埋得太深了，我有时候都怀疑，你还存在自我吗？”
蕴的掌心忽然现出一把制式剑，当面给了哈尔一击，“现在能确定了吗，哈尔阁下？”
剑风破开哈尔的猎衣，从他的发间削过，高束起的银白长发散落在肩上，如有星辰坠入了他的眼中。
他弯起嘴角，咧开笑容，“这么生气？你也有今天啊，蕴大法师？”
蕴抛出剑，任由它跌进滚滚浪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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