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五五

“姐！”王曦穿一身休闲装，在马路对面扬手叫石娇娇，舒展的体态似乎带回了高原上开阔的气息。红绿灯跳了颜色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冲到石娇娇面前，笑道：“我回来啦！”两腮皴起的高原红正在蜕皮。石娇娇接过青年手下的纸袋，挥挥手往路边走说：“还以为会烟许多呢，倒没什么变化。”王曦摸摸下巴，撇嘴，“那是我从前太白了，即使晒烟了也比一般男人白。但是跟从前的照片一比，整个人都暗了一度！”

        话语间就到了订好的海鲜自助餐厅，带位的服务员刚刚离开，这小伙子就跳起来跑去取餐，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拿了个托盘，里面杯盘交错，每个餐具里都装满了食物，简直是大开杀戒！“你女生喝奶茶。”把一杯热饮送了石娇娇面前，王曦摆好一桌菜，又抬头颇认真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去拿点？”石娇娇苦笑道：“在藏区馋疯啦，这些先吃着吧！”“也好！”一只肥大的扇贝牺牲了。

        囫囵吞枣般塞下几口吃的，在高原积攒了半个月对海鲜的渴望总算消减了一点，吃相也斯文起来，王曦吃净嘴里的食物，扭动着手里一只帝王蟹蟹脚，扯出肥嘟嘟的肉后放进石娇娇的碗里，说：“这家海鲜就是猛，头一次还是章玥找到的呢！她今天不来没口福啦！”然后傻乎乎地笑了笑，“也没事，我一会儿给她买点烤鸭回去，还是高兴！”

        石娇娇听到章玥的名字，拿着蟹肉停下蘸甜酱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今天休息，她怎么没来？”懵懂的王曦正在剥着甜虾，憨直地转述，“说要加班，新人刚进公司，活总归多一点。”石娇娇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蟹肉，接着忘了蘸酱汁，直接低头噙在口里，见王曦看着自己，赶紧扯出笑脸，说：“确实新鲜，空口吃也甜甜的。”

        饭后两人徒步回去，王曦餍足地按住胃部，喟叹着刚刚的一餐自己有多满意。信步走了一段路，王曦看着路上飞经过的车辆，咬了咬嘴唇，明明别扭又强作不经意地问：“姐，你跟我……张先生，怎么样了？”石娇娇看着路，奇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挺好的。”“哦哦！”王曦抿抿嘴，前后甩动着细长的手臂，小声重复“没什么事就好”。

        石娇娇悄悄地抬眼，从侧面看着这个打小相遇的青年，他睫毛还像小时候那么长，让人惊奇的是，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他的眼神始终保有少年的纯真和善良。完全是无意识地，那句话自己滑出了石娇娇的嘴巴，“小曦，你喜欢章玥吗？”王曦伸展手臂，够到绿化带上的一片树叶，快应答：“当然不喜欢！”

        看见石娇娇错愕的样子，王曦打心底里觉得可乐，他眼睛太大了，笑起来眼角皱起一条特有的细纹，大声而坚定地说：“我爱她啊，哈哈！”

        石娇娇拎着纸袋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掐得手心生疼。青年自然注意不到，还在憧憬，“我得拼命工作，早点买上房子，让妈妈和玥玥在b市有自己的家。”王曦垂眼看着石娇娇，道：“姐姐你知道，我见过太多，妈妈为叔叔们燃起希望又绝望的样子，我绝不做那样的男人。”天边三颗极早出现的星星，忽明忽暗。

        临别前，王曦叽叽喳喳重复了好几遍，咸奶茶的泡法，风干牛羊肉怎么吃，以及那方花纹和配色都很奇异的披巾有多实用……才放下心跟石娇娇告别，他爽朗地扬起手，大声说：“姐，差点忘了，我妈让你去家里吃荠菜馄饨呢！”石娇娇大声回应知道了，她庆幸天色已晚，告别的岔道口路灯坏了，弟弟看不见自己通红的双眼。

        实际上，好朋友们走的前夜，因为该不该说这件事，还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老六和夏蕾觉得不该说，陈丽坚持站在对立面。“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吗？伤害已经是注定了。捅破了，除了提前难过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夏蕾问，“最亲的姐姐亲口说自己的女朋友劈腿了，你想想王曦的心情。”老六痛心地说。

        陈丽连连摆手，因为一对二感到势弱，急得脸都红了，反驳道：“长途不如短痛，早一天，王曦弟弟就少当一天小王八！还有，也是菲菲说的，最亲的姐姐知道了，都帮着外人瞒着自己，再想想他心里有多难受吧！”“哎……”越听心情越郁结，石娇娇左右为难。

        她终究开不了口，尤其在听到那句毫不犹豫的“我爱她啊”之后，更没办法。

        夏天开始变得虚弱了，原本一直到深夜都炎热的气温，现在还等不到太阳落山，就下降到让人觉得舒适的温度。市政府大楼门前的花坛里，千日红捧出不计其数的桃红花朵，开得挤挤挨挨无比热闹。老梁身后跟着石娇娇，被穿着正装的戴眼镜官员送出，两人依依不舍，又是握手又是弯腰，看来刚刚结束一场顺利愉快的会面。

        “哎呀，这样进入政府高新科技扶持项目就八九不离十啦！”两人走出立着石雕的大门，老梁兴奋地对石娇娇说，石娇娇扶着额头已经想着下一步，“通域那时有个分拣机械手的案子，好像流程差不多，我先把材料准备起来。”“这又不急，还有不少人要疏通呢！”老梁隔着挺长的距离就解开了车锁，跟石娇娇说：“今天就这样了吧，你就别去公司了。我直接送你回去还是怎么样？”石娇娇想了想，摆手道：“我去买点东西，你开车注意安全。”

        刚过下午三点，真是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尴尬时间。石娇娇走到十字路口，前后左右，一时竟不知往哪儿走。长期专注于工作，很少有自己的时间，让她都丧失逛街的技能了。她抬头看见远处一个尖顶的红色建筑，才想起来这里离从前美泡租的房子只隔着两条街。“啊，那就去看看。”石娇娇选定了一个方向迈开步伐。

        老六住院的时候，石娇娇送过她一盆多肉植物，经过一段萎靡时期，那一朵植物在她精心照顾下展成了个大家族，老六自己也成了个十足的多肉迷。虽然跟美泡已经断了联系，她大概已经离开b市了，而原先两人一起住过的地方附近有家很大的多肉馆，跟老六提起过之后她一直心心念念，上次来却忘了去。石娇娇掏出手机，立在路边给老六消息，“去看多肉，等着照片和礼物吧！”老六高兴得立刻追了个电话过来。

        烟铁镂花的拱门缠着藤蔓植物，两扇木门掩着，往前小小的玻璃入口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叶之间。穿过光线偏暗的小院子，放置盆栽的地方是个开着天窗的宽阔场地。可能是时间的原因，架子上五颜六色的植物密密麻麻，人却看不见一个。石娇娇疑惑地挪动下脚步，才现收银台后面有个男人蹲在地上，露出腰上一大截皮肤。

        “啊，欢迎光临，随便看。”店老板转身站起来，穿着沾泥的白色围裙，手里拿着一株裸着根的银晃星。石娇娇弯了弯腰，轻声说：“您忙您的，我先看一圈。”“好的，请便，现在没什么客人，正好给肉肉们翻盆。”“嗯，您忙，有事我会问您的。”老板答应着，又蹲回了收银台后面，露出一大截有点肥胖的腰肢。

        石娇娇扬扬眉，从进门处一丛种在枯木造型的容器里，老桩虬结的粉色姬秋丽开始看起，一步步往店铺深处参观。看见特别可爱的，石娇娇会端起来仔细端详，再饶有兴趣地记住名字。“可以拍照吗？我想给朋友看看。”她远远地朝收银台询问，“尽管拍，帮我拍好看点啊，哈哈！”老板率直地笑道。石娇娇刚摆好手机，忽然听到木架子的尽头“哗啦”一声，似乎有人碰到了塑料，立刻转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哎呀，这个很漂亮。”石娇娇的注意力很快被新的植物吸引，一路观看一路挑选，很快要走完中间一路花架，眼看就要穿过横放的立体花台转去花架的另一边，又传来一阵瓷瓶相撞的动静，还有一声清晰的惊呼，“啊！”是个女声。石娇娇吓了一跳，停在原处，门口的老板拿着小锹站了起来，叫道：“当心点啊，今天再碎这批花盆真要白进了！”

        虽然对方回答得瓮声瓮气，石娇娇还是听了出来，连着两步朝声源靠近。花架见空隙狭小，还不规则地摆放了一些巨大的器皿，很不便于行走。石娇娇转过立体花台的一瞬，一道暗色的人影像箭一样从她眼前冲了出去，径直朝出口处奔跑。石娇娇条件反射地伸手要抓，落空之后，立刻拔腿就追。两个人先后疾风一样闪过老板的面前，他拉着不够长的衣服下摆，一脸惊恐地自言自语，“哇，警察抓小偷啊？”

        “站住，别跑！”石娇娇在对方冲出玻璃门的时候叫了一声！对方毫不理会，她微卷的头从头巾里散出一些，在空隙里留下些灰色的残影。石娇娇拉开门跟到小院子里，本该走远的人却没有跑掉，正焦躁地拔着木门不太灵活的插销。木门出被摇晃的声音，石娇娇停在玻璃门前不再靠近，打量着她落魄的姿态，轻轻说了一声，“别跑了，美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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