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九四

万般心酸泪，只在独处时的第一眼就道尽了！唐建宇立在床位，石娇娇眼睛水灵灵地坐在床头，他们目光缱绻，好久都一动不动。眼看一袋药液即将见底，唐建宇才回过神来，说：“我先去叫人帮你换药。”石娇娇点点头。值班的小护士正是帮石娇娇扎针的那位，一见她醒来了，手里边动作边说，“你血管好细，害得我好紧张。”石娇娇睁大眼睛，“还好我不清醒，我是最怕扎针的了！”

        护手拿起石娇娇输液的那只手，细细看了看针头部分，说：“我这次可是常挥，快、狠、准！你醒着也不会痛的。”石娇娇抿嘴笑笑，小护士轻轻放下石娇娇的手，转头对唐建宇说：“她手好凉啊，可以在管子进水的地方垫个热水袋，这样暖水输进去就不会打寒颤了！”唐建宇张张嘴，为难地看了石娇娇一眼，“不知道附近便利店有没有得卖？”小护士掩口一笑，边往另一张床位走边说：“用手焐着也是可以的。”

        真的好凉，不仅小小的手是凉的，手腕也是凉的，大概液体从血管经由的路线都是凉的。唐建宇的手温暖干燥，以最大面积熨帖在低温的皮肤上。换药的护士留下个笑容离开后，病房恢复了安静。唐建宇盯着石娇娇的脸，目光灼灼含了一肚子的话，却喉头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用空着手，去理了理她额前的头。

        “我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就在我昏倒之前。”石娇娇眨眨眼说。她吞了吞口水，还是露出了疼痛的表情。唐建宇赶紧拦住她，“先不说。”石娇娇竖起一只手，眼睛里亮亮的，“我好着呢，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吞口水的时候才疼！”唐建宇深吸一口气，握着的手稍稍施点力，问：“怎么会连人都病倒了？”石娇娇笑眼弯弯，“是高兴的，太高兴就昏倒了。”

        唐建宇咬咬嘴唇，面露痛色，他实在想不出她能经历什么所谓的“高兴”，还是让人躺进医院的那种。石娇娇看他表情吃紧，便温柔地把另一手叠在他手背上，语气轻快极了，“你知道吗？明天店里就放假了，今天收工早，六点店里就打扫好卫生打烊了。请的人都回家了，我们一家三口留在店里做点扫尾工作，我也终于有时间再跟他们认真谈一谈。”

        “他们起先还是不接话，”石娇娇满脸回忆的表情，“后来我好像哭了，也不知道咿咿呀呀说了些什么，爸爸也跟着很难过。”唐建宇的表情愈加沉郁，手里也不觉得加大了握力，石娇娇动了一下，语气突然提高，“最后，妈妈隔着两张桌子对着吼，你一个人说了算什么，叫他来啊，当面给我说清楚……哈哈……我妈从来没有过那么别扭的表情！”

        石娇娇笑容满面，细看看，也是泪流满面，“我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爸爸提醒了我，他走过来，按着我的肩膀问我，听没听见妈妈的话！”石娇娇泪眼汪汪地看着唐建宇，眨了眨眼睛，脸颊瞬间多出两条湿漉漉的痕迹，“我忽然感觉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拿走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能飞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先昏倒了！你说是不是高兴的？”

        唐建宇将眼睛睁到最大又放松，反复好几次才没有跟着落泪，但眼眶完全红了。他也不管病房里还有其他人，长臂一伸捞住石娇娇的后脑，把她的额头和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开口声音竟然如此沙哑，“我大错特错，因为心里怀着对他们的畏惧，居然任由你一个人回去面长辈的责难。是我太懦弱了，才害你吃这么多苦。你妈妈说的一点不错，是因为我。”石娇娇温顺地歪着身子，声音极轻地说：“你所承受的，比我重多了……”

        石娇娇闭上眼睛，归家那天阴沉沉的天空，苍白无人的水泥路和荒凉的冬季田野历历在目。孤零零的麻雀站在庄子前的电线上，冷风吹过，鸟和线都光秃秃地晃动。家门紧闭，她放下行李后，心一横去了店里。大堂里一席年夜饭已经开席了，宾客满座，端着托盘行色匆匆的服务员看起来都很脸生，没有人上来招呼她。

        二林嫂穿了店里定做的盘扣短款女士唐装，从厨房里出来指导一个年轻的女孩把酒水送去“归鸟”包厢，颇有大酒店领班的样子。妇人一转身就看见了老板家的女儿，还没来得说什么，老板娘就问着话从厨房跟了出来。石娇娇看见母亲后抿了抿嘴，二林嫂站在母女之间，登时感觉芒刺再背。石妈妈面无表情，对二林嫂说：“野鸡已经烧上了，不能退。”

        二林嫂借机走开，石娇娇刚张开嘴，母亲就闪进厨房，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石娇娇头皮一麻，抬脚想跟进厨房，却被大堂一桌客人叫住，“嗳，这不是娇娇嘛！”石娇娇转头一看，竟是小学圆脸班长的爸爸，想必已经几杯酒下肚，此时红光满面。石娇娇提起精神走过去，才现圆脸班长也在，正抱着孩子喂一块肉，根本没注意到她。

        “啊，叔叔，新年快乐！”石娇娇笑着打招呼，圆脸班长这才惊奇地抬起头，老同学简单寒暄了几句。“你家生意太好了，都顾不上我们乡亲！”中年人嗔道，石娇娇一问才知道缺了餐具没有补上，赶紧送了过来。其他桌子上的人一看，也都学着叫石娇娇。就这样还没跟父母说上话的女儿，已经自觉成了替补的服务员，忙得满头大汗。

        年夜饭准备起来工作量大，但结束的时间比较集中，人们还想着赶回去守岁。“幸福小碗”的老板一家在最忙碌的一天，竟然比平时早回去。下雪了，地面已经染白。三人挤在石爸爸用于采购的二手五菱车里，明明是相聚在除夕夜，许久不见的一家人，却都满脸冷漠，随着车厢的晃动无言地摇着身体。

        窗外的雪一无所知，欢乐地追逐着夜归的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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