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化而为鱼
传说三生石乃女娲补天遗留的一块五色神石，落在忘川河边，以人冥两界的灵气、地炁滋养。
无数年后，五色石灵性大增，竟生出窥破三生的神通。被冥界某位大能炼化，置于奈何桥头，成了历届鬼差渡化鬼魂的一件利器。
“你醒了？”
女鬼睁开眼睛，一声嘤咛，缓缓飘起。
身若翩虹，体态轻盈，看样子已从孟婆汤的后遗症中恢复。
“情郎！”
女鬼盈盈脉脉地望着黄羽，猝不及防喊出两个字，眼中似魅似嗔，欲语还歇，三分茫然，七分欢喜。
认错人了？黄羽倒是一愣，暗自想是否认识此人。
很快摇头，虽在人间呆过，确信熟稔的女子中绝无此人。
莫非被镇魂术伤了神魂，记忆紊乱？
也有可能是剧痛初醒，脑子尚是迷糊。
黄羽并无举动，只立在一旁，淡然地注视着她。
这女鬼五官颇为清秀俏立，声音虽带着几分魅意，能听出轻柔和恬雅，生前该是个大家闺秀。
年纪比黄羽预计还轻，鹅蛋脸，稚气将脱未脱，也就十六七岁。
如此年纪，如此相貌，多半是情杀，黄羽心中判断。
“不，你不是他，他脸比你更俊美，肤色更白……你是何人？”
待看清黄羽相貌，女鬼神容由惊到静，由怨到痴，在黄羽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黄羽神情古怪地摸了摸脸庞，剑眉星目，五官俊俏，棱角分明；仪容整洁，志趣高雅，就是黑了点。
女鬼口中的情郎看来是个小白脸。
“咳咳，你执念太深，难进轮回，在下是渡你的仙差。”
女鬼睁大眼睛，黛眉微促，似乎在揣摩这句话是何意。
“仙差大人，我怎会在这里？这是何处？”女鬼终于把注意力从黄羽身上移开，想起要弄清楚如今的处境。
“你不记得？”黄羽微讶。
女鬼轻轻摇头，“小女子只记得在奈何桥前饮下孟婆汤，接着就人事不知，醒来便在此处。”
在奈何桥头披头散发嚎了半天，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婆汤莫非含有酒的成分？症状分明是喝醉断片。
“这里是三生石所在的芥子空间。”
女鬼眼中的波澜一圈一圈，几乎荡成大海。
“三生石！”
她抬起头，看向黄羽身后的桃状巨石，似痴似狂。
“仙差大人，莫非这块石头就是凡间传说，能看到前世今生来生的三生石？”
黄羽点头。
“你且上前。”
女鬼似乎猜到黄羽的意图，希冀、痛苦、悔恨等等诸般神情在脸上轮番闪过，终于定格成狂喜。
黄羽看在眼里，并不多言，语气平淡地按流程引导：
“将手放在三生石上。”
女鬼走了几步，起初步履颇急，越走越慢，最后逡巡不前。脸上狂喜之色渐褪，换成惧怕和茫然。
女鬼站住身子，手伸在半空，离三生石还有数尺，整个身子颤抖不已。
？？？
“你不愿再见前世？”
“嘤。”
女鬼含泪点头。
“你将手放到三生石上面，我才能看到你的前世，方可寻到渡化方法。”
女鬼神情一变再变，唯脚下像是生了根，不再前进分毫。
她将头摇成拨浪鼓。
“莫非，你想永不入轮回？”
女鬼眼中的茫然越发浓郁，终于退后几步，看向三生石，就像看着某个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不不不，我不愿见他，不要再见他们。”
女鬼抱着脑袋，脸上的皱痕挤在一处，分明没饮孟婆汤，痛楚竟不比在奈何桥头轻多少。
黄羽皱着眉头沉思，言语中用了镇魂术的力量，既然不愿再见前世，只能先问个大概，然后徐图之。
“芳名为何？”
“紫萱。”
“自尽还是他杀？”
“自尽。”
镇魂术生效很快，女鬼紫萱的情绪稳定下来。
她的回答让黄羽吃了一惊，小小年纪，竟如此刚烈。
“岂不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也。我观你年纪，多半尚在闺中，如何能轻易自戕！”
紫萱以手捂面，跪倒在地，只道：“紫萱不愿如此，爹娘偏心，我除了一死，再无法自渡。”
“是何缘由？”
“爹娘要将小妹嫁与情……那人，我们三人从小一起玩闹。初时那人与我亲近，待小妹长成，见她水灵，移情别恋。巧言骗了小妹不说，不知如何蛊惑了爹娘，答应他与小妹的姻缘。任我百般哀求，愿委身为妾，爹娘只是不允。”
在黄羽看来，涉及姻缘，不会是三句两句理得清楚，紫萱神魂中并无妄言波动，此话或许片面，绝无虚言。
若要知晓其中关窍曲折，非得让她把手放到三生石上面，自己亲自查看不可。
她既不肯再见前世，若是强逼，又恐执念更深，郁气更结。更增渡化的难度。
这下如何是好？
没想到自己身为孟婆第一次渡人，就遇到这种硬茬。不知那些能抵抗孟婆汤的鬼魂，是不是都如此难缠。
黄羽一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头大。
黄羽小心措辞：“那人既移情别恋，想来是薄情寡义之人，你又何必痴念至此，不愿往生。”
“仙差大人有所不知，那人曾与我海誓山盟，生生死死永不分开。小女子亦当他立誓，纵然身死，又如何能背弃？”紫萱言语坚决。
“你愚笨。一说男子生性薄凉，如何能信他们言语。就算当时信了，又怎能妄想对方终身守诺。”
“再者，一诺一世尚且千难万难，又怎会有永生永世的姻缘。”
“你提起他一口一个‘那人’，想来是恨极。不愿见他，又要守生生世世的誓言，岂不牛头不对马嘴，一上一下，一东一西，自相矛盾！”
紫萱巴掌大的小脸神容变化，能看出内心有些波动，很快再次决然道：“我不管，立誓守诺，虽为鬼魂，亦不能忘。他不遵诺守誓，罪业在他，我却不能如他一般。”
好执拗的女子，明明外表柔弱，内在里却如此刚烈，难怪爱而不得就要自戕。
黄羽本以为自己数百年道行，已列鬼将，渡化几个凡人魂魄岂不绰绰有余，没想到竟大出所料。
冥界生灵以地炁为生，不像凡人食五谷，情感上要清冷得多。
他叹了叹气，问道：“你当真不愿忘掉前世，不愿再入轮回？”
“不愿！”紫萱毫不犹豫。
黄羽没折了。
“现在有两条路。不入轮回，成为冥界生灵。魂消识灭，从此烟消云散。你做何选择？”
这两个选择，照理说抉择不难。紫萱没有立刻答复，皱着眉头思量，似乎颇难决定。
黄羽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你，有些鬼魂宁愿魂消识灭，也不会选第一条。”
紫萱抬起头，“还请仙差示下！”
黄羽道：“鬼魂想要成为冥界生灵，须得投入忘川河，化为游鱼，历经百年销魂蚀骨。其中痛楚，比起饮下孟婆汤更甚。
“大多数鬼魂难忍痛楚，会在进入忘川河的第一年消亡，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在我手中魂飞魄散，也省去平白无故的折磨。
“若能在忘川河挨过百年，便能洗去凡垢，为冥界法则所容，成就冥体。”
黄羽想了想又道：“魂消识灭了，一切自然云散。若能在忘川河活下来，前世的记忆也会保留，至于保留多少，全在鬼魂执念深浅。”
紫萱闻言，不再犹豫，坚定道：“我愿投身忘川河，化为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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