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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猛虎归山(一)


冯如虎骑在他并非正大光明搞来的大黑马身上,闷闷不乐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一座座了无生气的山丘,一块块野草丛生的耕地。一间间断壁残垣的村舍,一簇簇枯黄颓败的荆棘。寒风掠过,荒草中偶尔露出个白生生的骷髅。满眼望去,萧瑟与空寂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只有马蹄过处,惊起几只山雀,还保留着生命残存的迹象。

        “妈的!人呢?全死完了?”冯如虎的三弟冯如彪气急败坏大骂,“大哥,县城十里外就没看见一个活人!还他妈的出来征兵拉夫,逑!”

        冯如彪身后的家丁冯喜没有说话,却用眼睛盯着大少爷。

        “兴许走大道是错了。乱世里百姓都会往深山里跑。”冯如虎按住性子安慰他三弟。

        一无所获,冯如虎也想骂娘。可他是一军主将,不能表现得心浮气躁。他稳住心神指着道路前方道,翻过前面山头,看看有没有村庄人烟。若还是眼前这般景象,那先回县城,看看蔡监军和许连长有无收获。

        ……

        冯如虎是昨天刚到的顺庆府大竹县。

        十月上旬,冯如虎终于站满了一个月的岗,半点错误没犯。面对他的诚心悔过,世子宣布了对他的处分:待遇由副团降为副营,外放为大竹县护庄大队的代理大队长。

        砍了一颗人头,便连降两级,冯如虎当然极不痛快。但他依旧欣然接受了任命,屁颠屁颠跑到总参去接受部下。为啥?因为世子告诉他,那大竹县正好拦在川北土暴子南下劫掠的主要通道上。如果他喜欢砍脑袋,那大竹县便有砍不完的脑袋!

        可到了总参,拿到大竹县护庄大队的编组名册,冯如虎当场傻眼了。

        大竹县护庄大队,表面上是营建制,但实际上仅有营主官两人、连长一人和两个排,官兵总共六十人。

        两名营主官,一是冯如虎自己,一是新来的正连级监军,来自昭化县的穷书生蔡绍諴。连长是原王府宿卫乡兵排排长许狗儿。

        大队所辖两个排,满员排是许狗儿原来带的,主要由成都后卫和右卫的逃籍官军组成。另一个排只有两个班,三个伍。排长是原左护卫总旗韩大树。他的三个儿子,都在排里任职。老大老二是班长,老三是副班长兼伍长。

        总参就在谨德殿偏殿里,冯如虎可不敢在世子眼皮下撒野,可他的嬉皮笑脸胡搅蛮缠没起任何作用。

        舒先生明确告诉他,护商队正在扩军,兵员不足。县级护庄队是地方军,派出的都是基干种子部队,要扩军只能自己在当地想办法,如采取广建王庄,招募流民等措施。舒先生还提醒他,无论是干部、兵员和装备,大竹县护庄大队都是新建护庄大队中较强的。大竹县南百里远的邻水县,护庄大队仅有连长一人和一个排。根据世子签发的旨意,一旦进入战时,大竹、邻水两县的护庄队都统归他冯如虎指挥。如果冯如虎对这个职位仍不满意,他可以奏请世子重新更换。

        冯如虎鲁莽不假,但不是傻子。煮熟的鸭子,岂能从嘴边飞走了?

        冯如虎当即在舒先生面前拍着胸脯说相当满意,然后拿了后勤参谋吴泰签发的物资调拨单,一溜烟跑回了他的老窝——左护卫的冯家庄。在冯家庄,有他每日无所事事的三弟冯如彪和他冯家三名家丁。

        冯如虎进了家门,先将总参总监联合签发的命令向他三弟一晃,直接站在家门口任命冯如彪为代理排长,三个家丁当班长。然后冯家五虎分头出动,挨家挨户敲窗锤门去做动员工作,将整个冯家庄闹得鸡犬不宁。到第二天中午,冯如虎手下已经多了十五名军士兼佃户,一个新排初具规模。

        几天后,冯如虎两兄弟故技重施,凭着自己人熟地熟脸熟的优势,趁着护商队第十营即将出征前的短暂混乱,在二弟第十营第三连副连长冯如豹的里应外合之下,连偷带抢地将自己配发的杂马与第十营新任营官尹老大的大黑马调换了。

        领齐了军械物资,骑上了高头大马,汇合了蔡监军、许狗儿和部队,冯如虎终于意气风发地率领这支七八十人的小分队搭上了到重庆的货船。货船经岷江入长江,到了重庆府转入嘉陵江,在嘉陵江左岸卸货下人。

        从嘉陵江左岸到大竹县的路不用翻越高耸的华蓥山,路况也较好,但距离并不短,足有两百多里。

        这支小队伍在当地雇了骡马车辆,经过数日前刚刚进驻护庄队的邻水县,终于在十一月初到达了他们的讯地,也就是他们预备建功立业砍脑袋的地方——大竹县。

        ……

        重庆府以北,有三条从大巴山区延伸出来的山脉。这三条山脉互相平行,都是东北偏西南走向。西边是华蓥山、中间是铜锣山、东边是明月山(容山)。三条山脉像三块南北纵横的长夹板,将两条狭长的地带挤压在中间,形成了两条数十里宽,五百多里长的平行槽形地带。从最北的达州一直延伸到重庆的府治巴县,形成了“三山夹两槽”的地貌特征。三山是高山陡岩,而两槽里则广泛分布着低山、浅丘、平原、河流和耕地,成为农业生产条件较好的地区。大竹县和它南边的邻水县,就坐落在西边那根更宽的槽型地带里。

        大竹县城不大,成化初年砌石筑城。城墙高一丈五、周长二里四,东西略宽,南北略窄,建有东南西北四门,但皆无城门楼。一百七十多年的岁月侵蚀,让城墙显得十分破败。砖石多处脱落,露出里面的夯土。一条并不十分宽阔的河流从北边蜿蜒而来,流经县城的东城墙后继续向南,形成了东门外的天然护城河。

        县城周围有七八里方圆的平原浅丘,分布着约两三万亩耕地与数十个大小村庄。环绕着这些农耕区的则是一圈低山。东门外不远处有两座相连的小土岗,北门数里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天然竹山。而县城的东西两面,则是高耸的铜锣山脉和华蓥山脉。

        大竹县,就卡在这两条高大山脉的中央。其显著的军事价值,一望可知。

        ……

        天色渐渐发暗,蔡绍諴拖着疲惫的身体,与他的护兵回到了县城。他牵着马,沿着肮脏而空旷的街道向县学走去。县衙烧光了,县学成为了护庄队的临时驻地。离着很远,蔡绍諴也能听见老韩的长子韩昌盛大声在训练部队。

        不知因为老韩的排出身左护卫,也不知总参重视驻扎大竹的部队,这个排装备的全是火器局新生产的大威力刺刀火铳。这种火铳的正式型号为:“崇祯十四年式六分火铳”。蜀王陵总结会之后,各部队都知道了火铳的好处,所以刚出产便成为各部队的抢手货。营极护庄队配备新式全装火铳排,大竹县护庄大队是第一个。只是可惜,老韩的排并不满员,火铳也只有可怜的十五支。

        刚到棂星门附近,蔡绍諴便看到一花白胡子的老头站在街道中央盯着他。他连忙将马缰递给护兵,快前数步向前躬身行礼道:“费教谕(注一),小生何德何能,敢让老先生出迎?”

        费老先生是成都新繁县人,举人出身,儿子在当昆明令,孙子在成都府学读书。去年六月大竹县被土贼攻破(注二),县里官员和百姓都跑了,就剩下他一人苦撑县务。如今他依然孑然一身,替大明朝廷管着城里城外剩下两千百姓。

        朝廷能派出一名正经的千户大人,领着几十号衣甲鲜明的官兵进驻县城,费老先生自然高兴得很。但费老先生很快便弄清楚,千户大人是官不假,可千户大人领的兵,却只是蜀王府的庄丁,不是正规的官军。至于那位蔡监军,只是个没有功名的昭化县穷书生。通过了什么蜀考,当了蜀王府的文案,这才被官府派出来监军。

        虽然费老先生清楚了一切,但依然对进驻官军热情有加。尤其是蔡绍諴这位读书人,与费老先生很快成了忘年之交。费老先生已经看了出来,这次驻防大竹县的官兵,是铁了心扎下根来,绝不会以前官府一般,听见点土贼动静便把满城百姓扔了。所以他很热情地将空荡荡的县学让了出来做兵营,又到处带着军官们四处查看城防,帮助护庄队稳定民心。

        费老先生扣住蔡绍諴的手,就把他往自己屋里拖。

        “蔡监军出城招兵,老朽担心得很!就带了个护兵,也不怕乡里土贼把你抓去吃了!城外村子里还有人么?老朽这身子,也没法去乡里亲眼看看。怎么样,招到兵没有?”

        费老先生的屋里有食物的味道。蔡绍諴向一旁的护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点点头,很沉稳地走远了。进了屋中,费老先生果然端出来一大碗米饭,一盘煮青菜,还有一小碟酱肉放在蔡绍諴面前。蔡绍諴也不与老人客气,坐上条凳便大口开吃。吃了半饱,他才停下碗筷问道:“那些村民怎么回事?我出城往西南方跑了十几里,路上进了好几个村子。村里人口虽不多,但壮丁还是见着不少。可一说招兵当庄丁,结果个个不吭声,转眼间便溜了。王府可不是白用他们,都是有补贴银子的!”

        费老先生正心满意足地看着蔡绍諴大口吃饭,听到他相问,便点头道:“老朽所料不差!也不怪这些村民,他们都被土暴子杀怕了。可别小看那些土贼,他们耳目灵着呢!谁家出丁当了官军,谁家捐粮捐银,他们都有办法知晓!兴许你们昨日到县城,今日他们便知道了。再说壮丁进城,土暴子定会报复家眷,那村里老人女人娃儿怎么办?他们的房子、土地和收成怎么办?那些东西在城外牵挂,壮丁岂能安心守城?”

        蔡绍諴若有所思道:“费老先生言之有理,小生想简单了!看来这些事不理顺,我们甭想招到兵!招来了也没用!”说完,他继续对付那碗干饭,直到将碗边舔得发亮,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碗来。

        费老先生又要添饭,蔡绍諴忙道吃饱了。他向门口的士兵挥挥手,那护兵便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这是何意?难道老朽卖饭求银不成?”费老先生明显生了气。

        “请老先生明鉴:王府护庄队有铁的军纪,所过之处秋毫无犯,擅取百姓财物者立斩。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小生身负世子知遇大恩,忝为一营监军,当为全军表率!这是本人首月军饷,以谢老先生饭食!”

        费老先生再想推辞,蔡绍諴已经转身出去了。

        这时,大街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转眼间三名骑兵冲进了大成殿外的小广场。当先一位铁盔铁甲的虬须汉子率先轻勒马匹,让马儿灵巧地在广场上兜了一个圈。趁着向外甩的力,那汉子大手一扬。

        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被扔到地上,摔出一阵惨叫。身后两名骑兵随即疾驰而至,每个马鞍上吊着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头。

        一马当先的冯如虎跳下战马,没管地上东西的死活,立即扯住缰绳查看起战马的胸脖来。天光昏暗,冯如虎便对着厢房骂道:“长贵,死哪去了?拿灯来给爷照着!娘的,好像伤了口子!”

        冯长贵是冯氏家丁之一。因为没马,他只好留守城里。

        “冯如虎!”刚出费老先生家门的蔡绍諴咬牙切齿大吼一声,“出发前我们可说好了:你只是去当探马,不得与敌交手!更不准砍脑袋!别忘了,你是大队长,不是小兵!”

        “我抓了……”冯如虎委屈地叫出声来。他知道,这个监军是世子专门安排在他身边的。若这监军向世子告他一状,弄不好他还要回去谨德殿守大门。

        “等许连长回来,立即召开军政委员会,对你的违纪行为进行讨论!”蔡绍諴毫无通融余地。

        注一:即《荒书》作者费密的祖父。

        注二:《明实录  怀宗实录》有大竹陷贼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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