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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岁末大战(十三)


民谚有云:“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又有民谚传说,这天是玉皇大帝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确定来年祸福的日子。太平年月的这个时候,百姓们都在忙着磨豆腐、糊窗户、贴福字、接玉皇,高高兴兴辞旧岁,欢欢喜喜迎新年。

        可大战前广安城里外,却安静得出奇,静得让人害怕。

        腊月二十五日清晨,官军赵  荣贵部辰时埋锅造饭,己时出营列阵。

        出战的兵力约有五千人。裨将邢云泽一千人留下看守西溪河左右两岸的大营和两营之间西溪河上的浮桥。

        步兵列阵完毕,赵  荣贵派出骑兵百余,向广安城南高地上的白莲教匪营盘和战场左翼的高岩方向侦查。待到探马回报,教匪们没有埋伏,正在乱哄哄地开出寨子列阵,小心谨慎的赵  荣贵终于放了心。

        前两日官军立营,教匪们曾经几次逼近挑战。赵  荣贵手下将领要求出击,都被他一口否决了。

        赵  荣贵对手下说,立营不成,便与敌人交战,战之不胜,是无退路也。如果敌人诈败,扔下银两诱敌,你们手下能否经受诱惑?万一敌人在左翼高岩后埋下伏兵,一声号炮杀出,那岂不是全军尽没的下场?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三番五次挑战不成,必因奸计难售而士气沮丧。我军好整以暇筑成营垒,搭好浮桥,进退自如,那时再与敌人交战。

        胜则层层推进,败则退守营垒,何乐而不为之?

        赵  荣贵手下的将领们对主将这一番高明的见识齐声称赞,连饱读兵书的重庆府知府王行俭大人也频频抚须称是。

        大鼓擂响,震天动地。被五两银子赏格夯满信心的官军,结成十数个五百人左右的小方阵向前压去,直扑向在广安城南列阵迎战的敌军。

        ……

        官军向广安城南的敌人发起进攻,在广安城西的护国军也没有闲着。他们一面抵挡着来自西面岳池县的土暴子黑虎混天星的进攻,一面派兵向广安的城西和城北进逼。尤其是在腊月二十四日下午,驻守三合铺的护国军第一营突然渡过西溪河,提前向秀屏山的外围发起了突袭,占领了一个河边的小山头。

        这一突袭行动,几乎动摇了广安土贼主将蒋成仁与赵  荣贵的交战决心。他手下的主力蒋完部正要抽调下山,而预期接防的逼反王刘维明部听说是王府兵,立马坚决要求战斗在与官军斗争的第一线,不肯到秀屏山接防。正在蒋成仁两难之际,白无常张光培再次临危请命,主动率本部兵马五百人接防秀屏山。蒋成仁大喜,哪有不允之理?

        白无常张光培的五百兵马独守秀屏山,兵力当然少了些。好在王府兵占领这座小山后,也没了下一步的进攻动作。

        腊月二十五日己时(早九点),朱平槿和廖大亨准时带着警卫营出现在广安城西南的一个山丘顶上。此山丘在西溪河右岸,正好处于西溪河由南北流向转为东西流向的大拐弯处。地势高,视野宽,与战场仅隔着一条河,非常安全。借助望远镜,几里之外的战场和赵  荣贵部的大营一览无余。

        贺桓清了清嗓子,手指祝义才描绘的战场地图,为今日在场的世子、巡抚和各位上官解说:

        “……从赵部大营到土暴子的营垒,直线距离大约三里左右。土暴子的大营在渠江边,其右翼的高岩上有几个可以互相支援的寨子,尤其是高岩边上的兴国寺,正好卡在官军进攻路线的侧翼。官军若是想顺利打破土暴子在江边的大营,必须攻下兴国寺。”

        舒国平插话问道:“你哥蜈蚣船上的大炮,可不可以打到敌人大营?”

        “末将猜测,应该打不到。理由是:冬季水少,河滩太宽,船只仅能溯中流而上。敌人的大营距离江岸也还有些距离。若要发扬水师火力,以末将之意,不如直攻广安东门码头为好……”

        官军鼓声大作,沉闷的低音传得很远。大戏即将开场。部下端来了两根小马扎,朱平槿和廖大亨每人一根,开始坐着看戏。

        战鼓隆隆,官军列阵前行。

        朱平槿希望专心看戏,廖大亨却不让他安身:

        “世子可知,去年十月二十五,老夫也是在这广安城过的?老夫到广安城的头一晚,便是在这兴国寺借宿。”

        小声说话间,廖大亨一脸神秘。

        “咦?竟有如此凑巧!可见世间机缘甚多!”

        “杨嗣昌自梁山出发,经大竹、广安、岳池到顺庆。适时老夫忝为参军,正奉邵抚之命,前往广安迎候,并办理一应军需供应之事。督师军令如山,迟至者斩,老夫哪敢误期呀!老夫在广安苦等了十余日,这才接住了杨督师,随后又随他前往顺庆。

        路途之中,已闻追剿官军败绩连连。

        一在上真铺,二在亢香铺,三在梓潼城。

        适时杨嗣昌垂泪长叹,哀我蜀地主军之脆,恨秦楚客军之骄也!那时老夫便已知道:邵抚之命不久也!”

        “而廖公之时来运转也!”被打搅看戏的朱平槿适时逗了廖大亨一句。他几日前被廖大亨和钱师爷联手下套,被迫发表了关于九千年修为的看法,心中正有点对某人不爽。

        “老夫确实时来运转。只是并非去年,而是在今年!”

        哦?这老狐狸也想对本世子称臣了?朱平槿正想着,听到老狐狸又道:

        “川人皆骂杨嗣昌,说他驱贼入川、误国误君。老夫不得已,只好随大流骂上几句。其实以老夫所见,我大明满朝文武,像杨嗣昌这般尽心尽力的大臣,还真没几个!”

        廖大亨说着,又长叹道:“杨嗣昌在顺庆,一日之睡眠不足三个时辰,一天之饭量只有三小碗。事无巨细,样样谋划;殚精竭虑,事事操心。此乃老夫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杨嗣昌是做事做死的,就算做错了,也比那些不做事之人好很多。”朱平槿轻声道。

        “世子所言极是!只是要做事,要成事,就得悖逆本心,放下身段,委曲求全!不如此,就难以和光同尘呀!”廖大亨又长叹道,“当今这朝堂之上,想要做点事,不犯错、不挨骂是不可能的!”

        老狐狸还想说什么,只是突然前方的鼓点密集起来,好像大战进行到了高潮。朱平槿立即站了起来,向远方望去。

        “前方军旗翻飞,谁赢谁输,末将看不清楚!”负责监视战况的贺桓报告。

        “不妨事,自有探马来报!”

        果然不久,便有天全骑兵营的探马来报,说赵  荣贵亲率中军冲阵,已经打穿了教匪的大阵,他正率军向兴国寺方向追击。

        朱平槿叹了口气:“想不到赵  荣贵也是一员勇将!真是可惜了!”

        “他不抢掠,他吃什么?又凭什么来带兵?他一营五六千兵,一年至少二万石粮、十万两银子的花销,重庆士绅捐的那点银子,能够支撑多久?”廖大亨哼哼道。

        朱平槿把手轻轻往后一挥。诸臣知道世子要与巡抚商谈要事,便悄悄往后退了数丈余。

        “廖公有言,不妨教我。”

        “老夫岂敢言教。老夫请世子饶赵  荣贵一命。以老夫所知,赵  荣贵虽然劫掠百姓,但还是能打仗的。他对大明,也是忠心耿耿,绝无贰心。比之马应试、贾登联和王祥,他不算能抢的;较之张奏凯,他算能打的。这种人,能用一个是一个。”

        朱平槿明白了。

        川中主客将领中,马应试是主将,被朱平槿杀了;贾登联是客将,被朱平槿用了。赵  荣贵又是主将,如果朱平槿再杀之,难免会使蜀地主将群体心中戚戚。

        再说无论蜀地主将客将,他们谁没有抢过?若以过去的表现来取舍,他们没有一个符合护商队的标准。是不是一概拒之?

        廖大亨是在用赵  荣贵的例子劝谏朱平槿,让他勿要树敌过多,最好争取一番。可朱平槿虽然明白,但还是心怀疑虑:

        “其部军纪败坏,剽掠成性,如何堪用?”

        “能用之则用。不能用之,择其精锐,或打散编入护国军、或遣散王庄乡里、或让其屯田自养。世子请看,这里膏腴之地方圆数百里,人烟全无……”

        “若要这群兵大爷安分守己,本世子还要贴上许多银子和女人。”

        “世子所言不假。”廖大亨咧开嘴笑起来。

        “那赵  荣贵怎么办?如其不领廖公盛情,岂非自讨无趣?他战前放出的话,廖公也听见了。可谓厚颜无耻之极也!”

        “那是其裨将所言,非其亲口所言。世子在松林山不是有所武学吗?可以送他去读书。若其能改邪归正,便用之;若其不改,则弃之。”

        朱平槿额头上渗出一滴汗水,原来这老狐狸什么都知道!

        朱平槿稳住心神,微笑道:“古有舒忌讽齐王纳谏,今有廖公说蜀世子用人。”

        “世子谬赞了,老夫惭愧惭愧!”

        解决了赵  荣贵,还剩下王行俭。朱平槿再问道:

        “那王行俭怎么办?彼不安其位甚也!”

        廖大亨笑得很灿烂:“彼想取老夫而代之!可王行俭心比天高,胆比鼠小。没了赵  荣贵,他便是一废子尔。不过应付重庆那帮士绅,还是他最合适。好歹他是周相乡族,王应熊也得卖他几分薄面!不如这样……”

        “那烦请廖公出马了!这次廖公当坏人,本世子当好人!”

        “老夫领旨!”

        朱平槿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忙向廖大亨补充道:“今日之事,无旨不得见诸于复兴报!”

        两人密谋,言谈间便定下方略。

        谈好事情,朱平槿大喊吩咐:

        “李明史!让你营火铳手列阵西溪河边,若有船只经过,一律截停!如其拒不停船,便用火罐将其砸停!其余骑兵,竖起本世子大旗,随本世子与廖公直入赵  荣贵右岸大营。派出塘马,放出号炮,让天全骑兵营和第四营的部队立即赶来,与本世子汇合!让贺桂的蜈蚣船进入西溪河,守住浮桥!令于大江部向上游佯动,吸引敌人兵力!”

        “舒先生,传令贺曾柄与宋振宗,令两团按计划行动!”

        等朱平槿布置完,静立一旁的廖大亨眨眨眼睛道:

        “原来世子早有准备。”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本世子身后那么多先生,自然有高人出谋划策!”

        “老夫真是受教了!”

        ……

        赵  荣贵哪里知道,他的命运在两位大人物的小声交谈中,已经悄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现在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前面的战阵之上。

        战鼓之声隆隆,铳炮之声不绝,左翼都司孙一凤已经领军打到了兴国寺的庙墙之外,残存的敌人正在依托庙墙上的弓矢掩护,进行绝望的格斗;

        右翼都司李成美所部的推进更为顺利,已经推进到了敌人的大营之外。敌人的大营既无壕沟,也无鹿寨,只有一道单薄的木栅,仿佛一推便倒。

        哈哈!身在中军的赵  荣贵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赵  荣贵笑了,蒋成仁也笑了。

        兴国寺的宝塔上,蒋成仁脸带微笑,看着赵  荣贵一步步自蹈死地。

        宝塔下,五千养精蓄锐的土暴子正在磨刀霍霍。一旦宝塔上挂出玄色旗帜,便要大开寺门,冲将出去,给官军一个迎头痛击。在兴国寺之后的山坳里,还隐藏着骑兵约两百。见到信号,骑兵便要直扑官军大营,断了官军的生路。

        “蒋完,你的船派出去没有?”

        “已经派出去了,一共两条!每条船上都装满了火油火药,只要飘到浮桥,立即引燃!”

        “白无常的脑袋比你我好用,又难得如此仁义!”蒋成仁一边感叹,一边嘱咐他的心腹,“此战之后,本将要论功行赏,你们不要与白无常争功!”

        “小弟岂敢!白兄弟这等人才,小弟正该帮着大哥笼络一番才对!”

        “算你们懂事!好了,时辰已到,挂旗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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