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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生死边缘(一)


春日的暖阳将川北的天空一连霸占了三天。

        短短的三天里,生命像听见了发令枪,个个苏醒过来,开始在山野溪流间争奇斗艳,把川北的山山水水营造得缤纷绚烂。

        二月初一,冯如豹的特遣加强营完成了在金城寨的集结,开始向铜城寨方向发起进攻。新组建的仪陇县大队一中队在中队长兼监军史永孝和副中队长、官军千户许晟的率领下,跟随在特遣支队之后。他们中队的任务,就是在三蛟镇建一座堡垒。

        三蛟镇是仪陇县的北大门,距离金城镇二十余里。此地是阆中、巴州和仪陇三州县的交汇处,北面经大门沟进入巴山,南面是猫儿山,西面是仙女山,西南则是杨柄英曾经的老窝大仪山。

        四面的大山,在镇子附近和西南面围出了一个小盆地。盆地中水土丰美,星罗棋布着数千亩荒芜的良田。若能将这片广大的区域开发出来,种上蜀王府正在大力推广的玉米和红薯,那么水田旱地至少能到两万亩,年产达三万石。

        因此,在三蛟镇建设堡垒,既可卡住大门沟这条通道,保证特遣支队的后勤道路畅通;又可驻军屯垦,控制周边地区,进一步压缩土暴子的生存空间,意义非常明显。

        当出身三蛟镇的士绅监军邓问行向特遣支队指挥官冯如豹请求帮助时,向来懒得管后勤的冯如豹特别下令,特遣支队的所有步兵,每人都要为堡垒建设做贡献——赶造许多大车来不及了,所以每人背十五斤土造水泥上路!

        特遣支队的将士们从广安或渠县走到仪陇县,在山路上跋涉了数日,昨天好容易排队洗了一个冷水澡。这下全部白洗了。

        于是乎,死去的老娘成了冯家三兄弟的替罪羊,被愤怒的将士们在心里轮流操了个遍。

        春暖花开,道路干燥。

        中午未至,大部队就到达了三蛟镇。全身上下灰一块白一块的将士们在指定地点扔下水泥袋,朝北面的大山扬长而去。大战在即,没有人愿意在这荒凉残破的镇子里停留。

        到了傍晚,特遣营已经将金城寨到铜城寨之间的八十里路走了一多半。正当将士们在路边一片村庄的废墟前吃晚饭准备宿营时,冯如豹得到了骑兵第三营营长董卜嘉措的亲自通报,说前方五里外路边的一处山梁上,有座名叫天堡寨的石寨。土暴子在石寨据守,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冯如豹得到情报,并不担心土暴子趁夜溜掉。他等士卒吃饱喝足,便与嘉措告了别,然后领着他的部队大摇大摆开到了天堡寨山脚下,扎营立寨,摆出了一幅第二日强攻的态势。

        董卜嘉措完成了自己战术侦查和战役示形的任务,就领着他的董卜骑兵打马南奔,回到了三蛟镇。他们将三蛟镇休息一晚,然后在明日转道向渔溪场前进,加入川北副将刘镇藩指挥的战斗序列。

        ……

        春日的暖阳同样照在了巴州城头上。

        天不亮,王祥便照例领着吕年玉和一众将领上城巡视,巡视重点是南龛山对面的南城。

        一大早入营巡视,这是王祥多年养成的带兵习惯。他知道自己出身寒微,与许多将门出身的将领们不同,既没有父兄言传身教,

        也没有一帮亲戚朋友帮衬,连一本家传兵书也没有,因此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在将门林立的川北诸军中屹立不倒,甚至脱颖而出。

        南龛山上的土暴子正在起床生火,几名土暴子蹲在崖顶上,对着巴州方向拉屎屙尿。

        崖顶距离城头二里,站在南门城头上的王祥看得清清楚楚。王祥轻蔑地揉揉发痒的鼻子,吩咐左右:“昨日土暴子便是从对面袭来。今日大家盯紧点!”

        游击将军吕年玉愤愤骂道:“城墙距山太近!土暴子出营下山,淌过小河,转眼间便到了城下。妈的x,这巴州城墙,不知那个傻瓜蠢蛋修的!”

        “巴州怎地修的,我不管,也管不着。不过土暴子现在该是后悔了,后悔没把这巴州城拆了!”

        王祥难得说一句笑话。可他没有得到吕年玉任何回应,于是重新换上了冷冰冰的语气:“如今本将只知道,世子让我们死守巴州。守住了巴州,巴州将士便是头功!”

        昨日中午,北门的士兵看到巴河里飘着一个通红的物件,非常醒目。守城的军官反应很快,立即命令士兵下河去捞。几乎同时,河对岸的土暴子也发现了河中动静,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游泳比赛。好在官兵技高一筹,率先将物件捞了回来。

        物件很快送到了王祥手中,这是个朱漆刷过的密封大竹筒,戳开蜡封,里面是两张绢纸和一张纸条。黄底印着赤龙的绢纸,是蜀世子朱平槿的旨意。上面只有寥寥几句,但读之句句惊心。

        朱平槿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要求王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不惜一切,死守巴州。人存城存,人亡城失!”,并且承诺“巴州不失,当以王祥为官军首功!”

        白底黑字的绢纸,是四川巡抚廖大亨给王祥的书信。书信中廖大亨详细介绍了朱平槿对巴州的高度重视,讲明数万护国军和川北官军已经出动,正在以巴州为中心向土暴子合击。张奏凯、贾登联、杨展和涂龙都会接到类似的坚守命令,他们将成为护国军和官军救援巴州和北上攻敌的跳板。

        廖大亨还向王祥特别说明,世子对王祥本人非常看重,亲口呼之曰“吾之大将”;世子对官军将士也非常仁厚,赵  荣贵兵败广安城,世子亲自将其送医救治,死伤将士都有抚恤。如今护国军兵强马壮,携广安大胜之威,转兵巴州。只要王祥守住巴州,川北局势根本性改观指日可待。

        至于那张小纸条,则是杨展部吴垭镇守将给王祥的一张便条。

        吴垭镇守将说他接到了廖抚向巴州传信的命令,但是他手下全是孬种,没有一个人愿意顺着冰寒刺骨的巴河支流飘到巴州送信。于是他只好每天早晚扔两个这样的竹筒进巴河。好在世子和廖抚担心王祥收不到命令,做了很多份旨意送来,一时半会儿他也扔不完。那守将还刻意提醒王祥,这样一来,王祥收到了旨意,土暴子也收到了旨意,官军坚守巴州的意图会大白于土暴子。

        “如不出本将意料,今日土暴子仍将从对面南龛山、金榜山袭来。”王祥微笑道。

        “城上架着这么多火炮,土暴子担心死伤,当然要从最近处冲击!”吕年玉回应道。回应中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轻蔑。

        “土暴子没有你想得那么聪明,你看,土暴子又出来了。”王祥大声说着。说完他用手一指,只见绿树遮覆的南龛山、金榜山,像渗水的绿桶一样,突然涌出了几千灰褐色的土暴子。他们扛着云梯,背着大刀,无声无息淌过了山下小河。

        王祥终于展露出了笑容:“今日一过,土暴子便会气沮势竭!今晚向全军宣布世子旨意,然后加肉饱餐。半夜全军出动,将大炮都搬到本将脚下,对准对面山脚!”

        “将军,您的弓来了!”

        一名老军满脸堆笑地拿来了一张玉角大弓,身上还背着两壶长箭。王祥一把抓过大弓,又平举双手让老军将箭壶别在腰间。

        土暴子冲到城外百步,才发出大声的呐喊,向城墙扑来。涌动的人潮中,一面白地黑字的大旗分外醒目:闯食王。

        “守住巴州,全军头功?嗯,世子小瞧我王祥了!”

        王祥轻哂一声,搭上铁箭一支;嘎吱一声,大弓满引。

        ……

        与王祥的游刃有余相比,守在铜城寨的贾登联和渔溪场的马乾、张奏凯便十分惊险了。

        贾登联面对蜂拥而来的土暴子,顾不得情面,将前来当说客的周常忠当作了自己的大将,让他领着五百烂兵上了香炉寨。周常忠也不含糊,三天里部下死了两百多也不叫苦。直到担心他安全的中军杨维栋主动带了三百辅兵上来增援,才挽救了香炉寨的困局。

        贾登联自己充当了防御地区的骑兵预备队,不断通过c字型的缺口向东冲杀,将聚集在平坝上的土暴子大量杀伤,并让土暴子无法形成完整的包围圈。土暴子只好走骑兵无法攻击的山梁,在c字型山梁上与居高临下的贾营拼消耗。一来一往间,铜城寨地区很快浸没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土暴子重点攻击的渔溪场,较之铜城寨,战势更加惨烈。

        土暴子于元月二十七日现身,立即主攻东面,然而受阻于一条淤泥河床,被挡在了官军的营垒之前,还遭受了重大伤亡。

        二十八日,土暴子从南北两面越过官军营垒,从四面包围了渔溪场。土暴子的攻击重点,放在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南面山梁。到了晚上,一身是血的李祥春乘坐唯一艘渡船退过了渔溪河。他带出去的五百官兵,回来的不到三十人。

        二十九日,土暴子开始集中兵力攻打北面的金宝寨。

        金宝寨是个弹丸小寨,本是当地士绅百姓自发修筑的避难之所,建在两条南北纵横的山梁汇集处,三面断崖,一面缓坡,缓坡处建有石垒石碉和鹿砦,端的十分险固。

        守寨兵力除了三百官兵,还有七八百逃难的当地百姓;军械除了官兵的火炮火铳,还有百姓自制的七梢炮(抛石机)和松木炮。土暴子在既小又险的金宝寨下无法展开优势兵力,浪费了两天时间,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被迫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了渔溪场。

        二月初一,土暴子以小部兵力牵制金宝寨,集中两万人以上规模的部队在渔溪场北面发动了攻击。

        这一大胆坚决的进攻,几乎在一瞬间,就把张奏凯部四千余人推到了生与死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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