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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热忱


  北镜第二天便给北诀报了仇。

  洗尘山庄派了个油头粉面的小公子,他也用剑,但其剑法虽是飘逸,沉稳不足,遇了北镜这样招招不留情面的霸道打法却也被她压得连连回防,连连败退。

  此时已近黄昏,白日一整天都被“文曲”台上的高谈阔论辩得找不着北,众小辈见之早摩拳擦掌,越发期盼着晚些时候的武会。想来这大道大德之论,除了朱庸连同松阳长老外,众小辈听之,只觉困顿,恹恹没有精神。

  北诀倒是个例外。他本也只想去给天枢门露个脸,否则“文曲”台若观者寥寥,实在不甚好看。谁知这一看,他没被高台之上的“大德”之论吸引注意力,倒是高台旁两个嘀嘀咕咕的小弟子吸引了注意力。二位一男一女,观之不过十五六岁,他们也不点评人家台上的大道之论,不点评人家的雄浑之势,专扯人家的八卦。诸如“此人便是那煊师姐的未婚夫,你看那额头的褶子,也不知煊师姐怎么忍得下来”。又道:“不是听闻松阳长老去年还专程为自己的孙子在朝中求了个位置,也不知仙门中人对这事是否晓得。”

  其他人不晓得晓不晓得,北诀倒还真不晓得。他对大道之论没甚兴趣,又寻不见别的有趣之事打发时间,这一听,便竖直了耳朵听二位不知哪家来的小弟子唠唠叨叨。“说起天枢门,此惊天大事你可知道?”

  “何事?”

  “此事各家都讳莫如深,你可千万莫要外传。据说其先掌门山石道人在成亲之前曾有过一段隐事……”台上一阵吵吵嚷嚷,原来是不知哪家的弟子骂了句粗口,被主考请下了台。北诀被此声分了神,再回过头来细听的时候,另一姑娘已诧异道:“可据闻他同其夫人感情甚好,此事当真?”

  “前几日在山门前那个首座弟子你也见了,你觉得当真不像……?”

  ——像什么?这后半句,纵是北诀竖直了耳朵也实在没有听清。

  前山的人声比后山更是鼎沸。众弟子好容易盼到了武场开场,洗尘山庄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在北镜的重压之下节节败退,北镜虽是女子,这般激烈的打法实在令众人观之大喜,连声叫好。

  北镜也不喜欢被人围观着揍人。盖因那日她同九尾狐狸林墨白一场深聊之后,林墨白一口老血一口老酒,拍着一颗拳拳之心对她道,世间男子都喜欢温柔媚好的女子,你若依着这样的态势去撩拨顾昭,那必然是要吃亏,尤其要吃那些温香软玉的小师妹的亏。

  北镜不服,辩了两句,林墨白板出一抹过来人的笑意,道:“不然你看那朝华姑娘,即便你师兄这般板正端方的一个人,不也被她吃的死死的?你看她再是强悍无匹,在他面前不也温柔得跟个小花猫一样?”北镜一听,有些道理,却又隐隐觉得心头不忿,林墨白此话欠打。

  “可我本就不是那种人,要我在一个不如我的人面前讨巧卖乖,巧言令色,此事让我觉得恶心。”

  林墨白似笑非笑,看了她许久,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这种姑娘。”他心道,若你也是这种姑娘,那这世界该有多无趣。林墨白仰头闷了一口老酒,话锋一转,道:“如此也好,那你便倒行逆施,不按常理出牌不就得了?”

  “何谓倒行逆施?”

  林墨白道:“若世人皆爱温柔女子,你便偏生做那最不温柔的一个;若世人皆爱乖顺之人,你便做那最雷厉风行,最霸道刚猛,最有主见的那一个。”

  “可若世间男子皆不待见我,那可怎么办?”

  林墨白噗嗤一笑,道:“若如此,那便是世间男子都瞎了眼,猪油蒙了心,配不上你。”顿了顿,他看北镜半信半疑,便又补充道:“你傻啊。你这般我行我素,若那人还待见你,那他定然会比其他男子待见其他女子还要更待见你。他必极其爱你敬你珍惜你,你既不用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也不必顺着他的面子说些讨巧话,这样一个人,别人求神拜佛都求不到,你不是正好可以淘一个?”

  北镜没有应声,却觉得胸口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仿佛较之前轻了一些。

  心头一轻,下手自就更重。油头粉面的小公子被她揍得找不着北,下头的人一阵阵起哄,有道“女侠威猛”的,有道“女侠手下留情”的,此起彼伏,令北镜哭笑不得。她一剑横扫,那人堪堪退了几步,又一剑,那人退得眼看就要摔下擂台。下头叫好与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小公子面子上实在抹不开,猛一挺身,给北镜当头甩了个凝水咒。北镜的衣角眼看便起了一层霜,下头叫好之声更甚,她眼睛一眯,冷笑一声,左手往剑刃上一抹,剑刃上顷刻便出现了一抹孤光。

  “破!”北镜大喝一声,那孤光顷刻便化成了三头豹子,豹子呼啸着往那小公子身上扑过去,北镜挥舞着长剑也往那小公子身上砍去,此召唤之术在仙门并不罕见,然而由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幻了出来,且一幻就幻了三头,这却着实难得。

  小公子不料她还有这一手,见了三头猛兽,吓得拔腿就跑。三头豹子追着个人在高台上兜圈,北镜拿着剑在后头撵,此情此景太过让人一言难尽,下头众仙友看了,无不哈哈大笑,直不起腰。

  “小姑奶奶你可真行。”林墨白远远坐在一方树干上,背靠大树,折扇轻摇,甚是惬意。他朝下头一看,只见下头乌泱泱的人流都在往这边跑,想来大家都不想错过这三头豹子追人的盛景。林墨白再定睛一看,人群中除明汐那被挤挤嚷嚷推着朝前走的,还有一人,左顾右盼,满心不甘愿,那便是顾昭。

  原来那日顾昭吃了北镜一个大黑脸,正自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现下看她忽然又成了众人的焦点,一时心头惴惴。他那日所言确实过分了些,现下回头一想,也难怪北镜师姐忽然就撂挑子走人——他平日对门中小师妹尚且温柔,却不知为何偏生在面对北镜的时候,直觉性地觉得她同那些小姑娘不同。

  她比那些小姑娘更经事,也更像男子一些。是以他说话一时失了分寸,现下想来,心头也正懊恼。

  林墨白一皱眉,偷偷拽了个小石子,远远往顾昭处弹去。石子的破空之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甚明显,顾昭只觉膝盖一疼,下一秒,他便已摔倒在地。“怎的了怎的了?!”而人群越聚越多,一人摔倒,众人乌泱泱便堵在了一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团。里头的人还没把他扶起来,外头的人不明所以,踮起脚尖往这边看,一时道路不畅,场面哄乱,甚是热闹。

  台上二人酣战正当时,北镜被那哄闹之声吸引,瞥眼一看,一看便看见了顾昭。她心下一惊,手随心动,砍得更狠。油头粉面的小公子被那三头豹子搅得忍无可忍,抬手祭出一个小葫芦,葫芦口中飘了一片云,化了一阵雨,雨疏风急,被雨浇过的地方,幻术消弭无形。照说比武台上通常比试剑法,咒语法器一类通常不推荐用,这小公子此番也是被逼的急了,为了脱困,不惜放下了些脸面。

  他剑术飘逸,遇北镜,不善硬抗便只得迂回取胜。北镜恰被人群扰得分了片刻神,又见顾昭,心头一紧,那小公子的剑法却以先声夺人,吹花断玉,既软而绵里藏针。北镜忙回神应对,小公子心知肚明,左手一探,那小葫芦便如被一口气吹胀了一般,鼓风布雨,将演武台上搞得湿漉漉一堆。

  原来此人更善咒法而非剑术。北镜不敢轻敌,忙运气回防,然而那金风细雨却实在恼人,但凡被水沾了的一处便都变得粘稠而阴冷,湿哒哒让人难受,也让人聚不了半分力。原来那人看她劲刚猛,善剑法,便因地制宜,以一川烟水化了她的猛劲。所谓刚者易折,诚然如此。北镜被他越拖越难受,最后脚下一个不慎,一滑,被那人寻着时机,一剑撂翻在地。

  人群中迸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一场,有刚有柔,北镜剑术精绝,此人咒法青出于蓝,实在令众人大饱眼福。

  北镜愤愤地下了台,一身湿漉漉的道袍令她更是难受。林墨白在一旁远远看着,一想自己方才整了一把顾昭,现下她却又要发火,左思右想,保命要紧,溜之大吉。那小公子却不是个易与之人。北镜方一下台,便听那人在后头道:“天枢门的剑法倒好,可惜派了个女的,令我不敢下重手。”

  “你再说一遍?!”北镜本就正在气头上,听此言,更是恼羞成怒,转身便破口骂道:“方才你被我的幻术牵着鼻子走,现在还有脸扯皮?”

  “你的咒法也便只有那幻术还有几分样子,其他的,都是纸老虎!”

  北镜气急,然而气归气,当众吵起来实在太过难看。又更不能绕过身去把人家打一顿,她愤愤下了演武台,众人对此也都见怪不怪。小辈弟子年轻气盛,往年甚至有“文曲”台上辩到一半拔剑揍人的,这都不是稀奇事。

  然始终还是气。北镜一气,抓了北诀的衣服便道:“师弟,你去!”

  “我?”北诀欲哭无泪,心道,连你都打不过,我去不是更教人笑掉大牙么。北镜的打算却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北诀的剑术不行,咒法一般,然而他修的咒法专有一门“易”术,此术因地制宜,以形化形,或许能对这金风细雨克制些许。万一赢了一切好说,万一输了……那便再说。

  北镜作此打算,北诀却万万不敢轻敌。二人拉拉扯扯,旁人起哄之声更大,进退维谷间,只听一人道:“那……不然我来试一试?”

  此人竟是明汐。北镜一惊,道:“可你的伤……”

  “不打紧。我问云缨长老拿了些药,暂且熬过了眼下几个回合还是可以的。”北镜将信将疑,明汐摩拳擦掌,提剑就往台上去。今日他倒脱了绷带。那小公子见天枢门又派了一人,冷笑一声,从容迎战。而当二人都已经开始第一个回合交锋的时候北镜才想起来,明汐师弟不是被除名了么?他这又是怎么跑过来的?

  二人你来我往,现行试探。洗尘山庄的咒法确实不可小觑,然明汐的悲息之术也有些来头。只见他双手一合,法阵在演武台上缓缓张开,那小葫芦里吐出来的青丝细雨便被此法阵挡了个干干净净。

  “好!”首座有一人击掌而叹,北镜一看,竟是朱庸。原来“文曲”场刚散,众长老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方才她的三只豹子引来了众人,此时那空了几个位置的高台也渐渐座满了人。长辈坐在高台之上,小辈在演武太边围着看,两不打扰,妙哉妙哉。明汐一回身见了朱庸,更觉气势汹汹,浑身上下充满了战力。

  便是让再多人失望,也必不能让唯一夸过他的长辈失望。他以法阵挡了那人的金风细雨,再提剑攻去,他的剑法虽不如北镜刚猛,但还算有几分潇洒之势——这一点倒像其师父。洗尘山庄在剑法一途上就弱了些,二人几番交手,明汐处处占先,心头正洋洋自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见二人又是斗法又是比剑,众人皆高声喝彩。明汐正是春风得意,侧身一剑往那小公子身上刺去的时候,他感到右手手臂如针扎一样的疼。——再且忍耐一下,他道,熬过了这一遭,只要将此人击败,便可为门里夺回荣光,为自己夺回荣光。

  胳膊根部疼得要人命。起先如针扎般密密匝匝,再而后是肌肉扯着骨头地抗议,再到后来,疼到麻木,一招一式都仿佛在遵循记忆的本能。明汐的汗水汩汩而流,与他对战之人也讨不得好。他失了葫芦钳制,剑法不如人,同明汐顶多也只能战个平手。他看明汐脸色苍白,一招比一招不要命,也是心头惴惴,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在何处惹了这人。

  明汐一个惊雷咒掀翻了演武台边上的一个桶,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剑光旋即而至。眼看这蹊跷的一剑就要砍到那人肩上,那人急忙避,脚下一滑,正抵在了悲息之咒的边沿。此退路已封,无处可逃,明汐紧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右手一抬,此悲息咒的结界便仿佛化成了万千星辰,洒落下来。星辰中蕴含法力,他往剑刃上一抹,星辰聚集成了风雷,油头粉面的小公子慌忙扬手一挡。

  结界应声碎裂,然此碎裂倒不是因着明汐。

  明素青方才正在后山同人攀谈,此一来前山,见了自己三令五申被除名了的小徒弟正站在“玉衡”台上同人家酣战正当时。酣战也便罢了,周遭还聚了乌泱泱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专程等着看天枢门丢脸。是以他一怒之下,扬手将明汐的剑势一挡。这一出手,众人皆往高台上看去,明汐也被吓得蒙了,此雷霆之力,一看便有种不祥之预感。

  果然,明素青站在玉衡台下,面色铁青,勃然大怒。

  那同他对战的洗尘山庄小公子还明白这怎的一回事,正自纳闷,怎的小辈之争,长辈也竟能插手?明素青长袖一拂,大手一挥,道:“你给我下来!谁让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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