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星期一，佳强机械董事会召开，冯文山亲自到门口迎接叶秦东。

        冯文山是冯家子女中最肖似冯老爷子的，长眉方脸，嘴角总含几分笑意，儒雅有礼。凡是见过冯老爷子的，都能一眼认出冯文生是冯家人。

        冯文生和叶秦东握手，态度热情：“叶总亲临，佳强蓬荜生辉。久闻叶总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叶秦东同样热情客套：“久仰冯总大名，年少有为，在商场如鱼得水。”

        “不敢当。”冯文生大笑，“当真如鱼得水，佳强机械怎会倒闭？以前运气略好，赚点小钱而已。”

        一行人进入会议室，其他股东们已到场入席。

        以冯文生和叶秦东这种级别，即便出席股东大会，不必他们亲自发言，自有下面的人代为发表意见。与前几次股东大会一样，关于那批德产设备的处理问题，各股东依然分成两派，坚持己见，互不让步。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不欢而散，冯文生主动邀请：“叶总，与其坐这当摆设，不如出去喝茶，说不定我们不在会议室，他们更容易交流。”

        叶秦东欣然答应。

        “不知冯总有什么好茶？”

        “巧了，今天后备箱带了一盒好茶，平常舍不得喝，正好请叶总品鉴一下。如果叶总不满意，我还真拿不出更好的了。”

        休息室里，冯文生带来的年轻漂亮的女助理送上干净的整套茶具，冯文山挽袖洗手，泡茶，一套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熟练利索之极。

        叶秦东赞了几句。

        冯文生谦虚地说：“说来惭愧，在老爷子身边呆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了这花架子。”

        叶秦东说：“就算是花架子，也是下了功夫的。”

        这评价中肯，冯文生顿时对他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叶秦东几眼，衣着不凡在这个圈子里很普遍，有钱能让优雅和品味浸染在全身细节处，容貌出色对男人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但年纪轻轻，待人接物处处透着恰到好处，有修养有气场，绝非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茶水汤色清亮，叶底嫩绿明亮均齐，入口鲜醇，微涩，回味甘爽。叶秦东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声：“好茶。”

        冯文山顿时眉飞色舞，目露得意之色：“我有个同学在杭州西湖边有座茶山，清明前人工采摘嫩芽，整座茶山只采得几个背篓，七十多岁的老茶师用传统古法制茶，烧火用十五年以上的果木。每年最难得的那几两婴儿茶都到了我手里，一半孝敬给老爷子，另一半留给自己，平常舍不得喝。知音难觅，既然叶总喜欢，待会分你一些带走。”

        叶秦东推辞：“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如今烦事缠身，少了那份悠闲心，喝了也是糟蹋好茶。”

        冯文山也不勉强，心知他说的烦事是指上任后遇到的各种事情，笑着安慰说：“万事开头难，我接手丽生公司时也是这样，上了正轨后轻松很多。解决了这批设备，不用为这些小事烦心，叶总就能专心处理正事了。”

        冯文山善谈，话题一个接一个，但不提佳强机械的事，叶秦东适时回应几句，茶室内气氛融洽。

        会议室那边，少了冯文山和叶秦东坐镇，气氛有所缓和，但各股东依然协商无果，只能中途暂停。

        严助理面无表情，显然对股东大会的进展不满，董立克想了想，跟在他后面去了洗手间，洗手时低声问：“大股东不肯让步，接下来该怎么办？”

        严助理见四周无人，就透露了几句：“爱家接下来要用钱，银行贷款审批需要时间，叶先生没明确表示，估计他希望尽快收拢资金，别被一些小事牵扯精力。我们的立场不能改变，至少不能明显变化，免得寒了支持我们的小股东们的心，觉得我们出尔反尔，不可信任。”

        董立克点头，“明白了。”

        两人边交谈边往外走去。

        洗手间安静下来，身后一扇厕门打开，陈士富从里面走出来。

        大概中场休息让各股东意识到，继续僵持不下，其实无济于事，要解决问题，必须互相协商。

        半个小时后，冯文生的秘书走进休息室，附在冯文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文生听完，笑说：“叶总，我们出来喝茶，这不很快谈成折中方案？”

        原来有位小股东提出，既然两种方案行不通，不如采用第三种方案，即把那批德产设备以实物形式，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下，按股份比例分配给各股东。

        这种方案实际意义不大，德产设备不是鸡蛋，可以一个个分配，就算是鸡蛋，每个大小不一，重量不同，何况德产设备的型号不同，数量不同，每台价格差异大，谁都希望分到自己手里的是最贵的那台，因此无论如何分配，总会有股东不满意，做不到所谓的公平公正。

        但协商的本质是互相妥协，各退一步，有第三种方案总比没有好，至于如何分配，如何保证公平公正，那是下一步的事了。因此在律师见证下，所有股东欣然签字，包括冯文山和叶秦东在内。

        冯文山的秘书姓叶，接了个电话对冯文山说：“太太打来的电话，说小姐生病了在医院，哭着要您，太太让您马上赶过去。”

        冯文山不悦皱眉：“跟太太说，我这里有正事，抽不出身。”又对叶秦东叹气，“让叶总见笑了，小女儿娇气得很，感冒什么的就爱缠着我，”

        叶秦东表示理解，笑说：“怎么会？家有小棉袄，大家羡慕都来不及。事有轻重缓急，孩子的身体最重要，冯总先忙你的。”

        “行，那我先走一步，他们留下来继续开会。叶总，有空请你吃饭。”

        冯文山抬腿一走，股东会议虽然还在继续，但在意料中毫无进展。

        之后，大股东丽生公司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不再坚持第一种方案，也不急着召开股东大会，反而是爱家超市业比较急，一催再催，丽生公司方面总以冯总很忙，冯总在出差等各种理由往后推。

        董立克再次拨通叶秘书的私人手机，这次放低了身段，好声好气地问：“冯总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冯总见个面，能否约个时间？”

        叶秘书真诚的歉意声音传来：“抱歉，冯总出差才回来，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加上调时差，可能要休息几天，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冯总的。”

        董立克叹气诉苦：“林秘书，别怪我追得紧，叶总把这事交给我办，总不能毫无进展，为人下属的苦衷，你懂的。”

        叶秘书说：“我理解。”

        “说实话，叶总忙着爱家的事，要不是刚上任就遇到这事，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些破设备扔着烂了也不在意，更不愿牵扯太多精力。前两种方案行不通，第三种方案也不好解决，所谓公平公正，做不到面面俱到，需要各股东齐心合力，你说呢？”

        那边回答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不可能，基本的公平公正还是要保证的。别的股东不知道，我们丽生公司是以大局为主，全力配合的。”

        董立克挂了手机。

        旁边的律师冲他点头，表示录音有效。

        叶秦东看了眼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正好。

        漫不经心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解决吧。”

        午后，已停产清算的佳强机械厂区内空荡荡的，大门紧闭，因为里面还有设备，门卫没被遣散，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

        忽然远处路面传来一阵震动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不少大车朝这边开过来，

        “工厂都倒闭了，怎么来这么多大货车？”

        门卫从手机中抬头，看到二十几辆大货车浩浩荡荡地排队开到门口停下，不由纳闷地说了一句，下一刻就见第一辆货车跳下几个男人，两个直奔他而来，不容分说地把他带到监控死角看管起来，另外两个打开大门，一辆辆货车有秩序地驶向各个车间。

        每辆货车里跳下十几工人，自带各种专业工具，进入车间后又分成几个小组，围着每台德产设备观察，计算，以及切割，旁边有律师和公证人员见证，全程录像。

        直到所有设备分割好后，把一部分装进车里，被控制的门卫才恢复了自由。

        他哆嗦着手指给值班领导打电话，在办公室里吹来一天空调的主管才闻讯赶来，看到现场后，眼前一黑。

        “你们是谁？”

        股东会议记录在他面前一晃，董立克笑说：“我们是公司第二股东，根据股东会议通过的方案，对每台设备按重量切割，只拿走了属于我们的股份。放心，全程有录像，绝不多拿。

        主管闻言又惊又怒：“设备切割，不就成了废铁一堆？”

        董立克耸肩，“抱歉，股东会议未要求保持完整无损，因此不在我们考虑范围内。”

        主管立刻打电话给叶秘书。

        叶秘书接听后，脸色微变。

        冯文山正坐在家里小酒吧悠闲品酒，听到叶秘书汇报后，手中晃酒杯的动作顿住。叶秘书低着头，屏气敛声，完全不敢看冯文生此时的表情。

        砰地一声，玻璃酒杯砸到墙上，四分五裂，红色液体快速渗进图案华丽的地毯。

        “想不到啊，我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冯文生冷笑说，“这个叶秦东，真是小看了他。”

        此时才回过味来，原来跳进了叶秦东设的局。

        陈士富偷听到的对话，其实是董立克和严助理故意让他听到。

        当时冯文山和叶秦东在喝茶，陈士富转告了冯文生的团队，冯文生的团队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绝好的捡便宜的机会。

        爱家超市业缺钱，苍蝇蚊子都是肉，肯定希望尽早拿到这笔卖设备的钱，时间拖得越久，爱家越急，到时第三种方案不可行，越容易同意第一种方案。只要第二股东同意，其他小股东的反对就起不了作用。最后那批德产设备不但如愿落在他们手里，而且还能趁机大压价。

        正因为抱着捡便宜的心理，冯文生的团队才会立刻欣然同意小股东提出的第三种方案。一是用作烟雾弹，表明他们在努力寻求解决方法，二是用来拖延时间，多召开几次股东会议研究怎样分配，就能拖个一年半载。

        而叶秦东的目的，就是利用冯文生团队的心理，让股东大会顺利通过第三种方案。

        冯文生本人生性多疑，事后并没完全相信。叶秦东做戏做全套，直到冯文生从银行方面得知爱家在做抵押贷款，又通过其他渠道得知爱家接下来有大动作，资金方面有压力，才深信不疑。

        可以说，冯文山是一步步踏进叶秦东布置的圈套里。

        谁敢说，按重量切割分配不公平？

        股东会议有规定要保存设备完整无损吗？

        大股东在电话里表态过，绝对的公平公正不可能，会以大局为重，全力配合，自然不可能出面质疑。没有大股东支持，其他小股东即便有意见，也闹不出事来。

        叶秘书低声问：“要不要报警？”

        “以什么理由报警？人家有备而为，能让你抓到把柄？”冯文生强迫自己从愤怒中冷静下来，“让他们走吧。”

        “可是……”

        “不让他们走，还能怎么办？”冯文山脸色沉沉，不但耗费几年的算计落了空，而且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次亏是吃定了，来日方长。”

        这时，冯文生的私人手机响起。

        接通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文山，佳强机械是怎么回事？又犯混了？”

        冯文生听到那声音，神态立刻变得敬重。

        “大哥，这次是栽了。电话里说不清，我明天一早回老宅细说。”

        那边沉声说：“不要把事情闹大，好好收场，免得以小失大，连累丽生公司。”

        “我明白。”

        冯文山真是憋了一肚子气，不但不能闹大，还要帮忙安抚其他小股东，尽量把这件事压下去，否则一旦影响扩散，有人挖到事件的来龙去脉，甚至往年他收购案里的猫腻，到时丽生公司市值必定大跳水。

        叶秘书小心翼翼地问：“冯先生这么快知道了，应该在您身边有人，要不要查下，谁透露的消息？”

        冯文山冰冰冰地盯了叶秘书一眼：“就算不是同个肚皮出来，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种影响我们兄弟感情的话，以后别再让我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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