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点柴生火，灶膛里的火焰跳动不止。
晏夕取了一口炒锅，握住锅柄转动，使火蛇舌均匀地舔过锅底。
她将手探进去试了试，察觉到温度正好，便倒了少量的油放入锅内。等到油温升高，将准备好的白米饭倒入锅中，然后迅速地用炒勺将米饭搅散。
略炒了几下，将米饭中的水汽稍微炒干之后，晏夕拿了一个瓷碗，在碗中打入鸡蛋。
晏夕飞速地将鸡蛋用筷子搅散，紧接着她托着碗，手腕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将金黄色的蛋液倒入炒散的米饭中。
再次快速地翻炒，蛋液尚未全部凝固时，晏夕加入少量的盐调味。
锅里传出炒制中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浓郁的香味飘荡而出。
为了避免蛋液过老，米饭太干，晏夕并没有炒制太久。等到所有的蛋液都凝固，每一粒白色的大米都被金黄的蛋液包裹之后，晏夕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最后翻拌炒制几下便可以出锅了。
青瓷碗中盛放着金黄色的蛋炒饭，其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绿色的葱花。
因为刚刚出锅，蛋炒饭还冒着袅袅的白色雾气。那浓郁的香味儿正是顺着这雾气飘荡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秦老太爷看直了眼，这碗蛋炒饭，倏然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空。
秦老太爷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脑海中全都是那失踪了多年的人的音容笑貌，还有那一手如同天赐的好厨艺。
秦老太爷有些哽咽，他抬头看向晏夕，这尚带着稚气的女孩儿穿着没半点纹饰的粗布麻衣，外面罩着一件雪青色的围裙。但这样朴实的装扮却无损于她秀美的容貌。
秦老太爷渐渐地将眼前这女孩儿与多年前那桀骜不驯的男人重合在一起。
说来也是奇怪，即使性别、年龄、遭遇和性格都完全不同。他却奇特地从二人身上察觉到了独属于晏氏的特质。
那不仅仅是天赐一般的厨艺，也是他们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坚韧。
“秦老太爷？”晏夕笑着唤他，柔声道，“您尝尝，看我的厨艺与我家先祖相比差了多少？”
秦老太爷如梦初醒，他连忙低头看去。青瓷碗中金黄色饭粒上包裹着薄薄的油脂，却并不显得腻人，而是在烛光的照射下流淌着诱人的色泽。
他没有忙着吃，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蛋香后米饭的焦香交织在一起，其间还萦绕着葱花被炒制出的特有气味，极富层次感的香味争先恐后的钻进鼻腔，然后弥漫了他的大脑。
就是这个香味！哪怕过了好几十年他也能记得！
秦老太爷睁大眼睛，激动地手指发颤。
他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旁边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粒粒分明的米饭被金黄色的蛋液粘连包裹着，用牙齿一咬，那凝固的蛋液柔韧却并不干老。饭粒中的水汽被全部炒制出来，但因为火候掌握得极好，饭粒也丝毫不干硬反而极其弹牙。
这无疑是一碗完美的蛋炒饭，从调味到火候，再到米饭与蛋液的比例都是恰到好处。
秦老太爷一口接一口，吃得停不下来，口中的饭粒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又填进一口，那动作中的急切显而易见。
不过一会儿功夫，青瓷碗就见了底。秦老太爷干脆托住碗底，用勺子碗壁和碗底上星星点点的饭粒刮下来，汇聚到一块，然后仰着脖子全都刮到嘴中。
小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他家老爷子身为三朝元老，一直对言行举止是否得体极为看重，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狼吞虎咽，像是……像是那没吃过蛋炒饭一样！
最后一口蛋炒饭也吃完了，秦老太爷托着碗，竟然有点儿不舍。口中浓郁的香味迟迟不肯散去，令他砸吧着嘴忍不住还想要再来一碗。
秦老太爷毫不犹豫地抬头看向晏夕，扯开一个亲切的笑容道:“晏老板可否再给我来一碗？”
也不知是不是晏夕的错觉，她居然觉得秦老太爷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丝恳切。
晏夕哪能受得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用这种殷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接过秦老太爷手上的青瓷碗，正要再去灶房里再炒一碗，却听到那小厮一声惊呼。
“老爷子，您今日已经吃得够多的了，可万万不能再吃了！”
秦老太爷当即皱眉，瞪了一眼小厮，不情不愿道:“你别管，老夫心里有数！”
小厮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家老爷子虽说热爱美食，但向来浅尝辄止。平日里每餐用一小碗饭便足够了，可今晚他原本就吃了很多红烧肉汤汁拌米饭，还喝了半锅老鸭汤，方才又吃了这么一大碗蛋炒饭。
这食量完全比得上往常一整日的饭量。
“三思啊老太爷，您肠胃本就不好，会吃积食的！”小厮跺跺脚，劝道，“时候也不早了，咱回府吧。”
而向来很好说话，性格温和，即使对下人也总是笑眯眯的秦老太爷此刻却半点儿也不退让。
他把小厮试图上来扶住他的手臂一把推开:“不行，老夫还没吃饱，要回你自己回去。”
秦老太爷就跟钉在了椅子上一样，说什么都不肯挪动。
小厮面色发苦，急得抓耳挠腮，求助一般地看向晏夕。
晏夕暗暗发笑，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看来饶世秦老太爷满腹经纶贤名远播，到老了也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先前是她想得简单了，那小厮说的对，秦老太爷这把年纪，晚上着实不该吃太多。蛋炒饭虽说好吃，但到底不像羹汤那样好克化，如果现在吃的是汤面之类的倒也罢了，但偏偏是蛋炒饭，晏夕摇摇头，确实不该叫老爷子再吃了。
晏夕决定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她笑吟吟地看向秦老太爷，柔声哄骗道:“抱歉，秦老太爷，恰巧店里的米饭已经用光了，刚才那是最后一碗。”
“用光了？”秦老太爷瞪眼。
“真的用光了。”晏夕一口咬定，“等您明日再来，我保证让您吃得饱饱的好不好？”
秦老太爷叹了口气，眉毛眼睛都耷拉下来，嘴角下撇，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小厮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扶秦老太爷起身，那急迫的样子让秦老太爷又瞪了他一眼。
可是没有蛋炒饭吃了，再待下去也于事无补，而且今日出了事想必晏夕还有的忙。
秦老太爷只得遗憾地任由小厮将自己扶着走到门口，到了门边，秦老太爷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才抬脚迈出了门槛，慢慢走下台阶。
身后的小厮着实松了一大口气，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下，他偷偷转身朝店中的晏夕深深作揖。
晏夕摇头失笑，这主仆俩实在是有意思。
＊
秦老太爷到底年岁大了，肠胃弱，后半夜肚腹闹起来，把今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
府中人仰马翻，赶紧去请大夫。
好在秦老太爷只是吃得多，吐出来就好了不少，大夫把脉过后，只开了一副汤药。
秦礼在前屋急得团团转，见大夫把脉出来之后，赶紧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道:“大夫，如何？祖父没事吧？”
那大夫眯了眯眼睛，捋着山羊胡须说:“五少爷请放心，老太爷只是吃积了食，并无大碍。”
顿了顿又道:“只是日后要万万记得饮食方面多加注意，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夕食用这么多了。”
“积食？”秦礼面露困惑，作为一个孝顺的孙辈，祖父的饮食习惯他是知道的。再美味的佳肴也仅仅是点到为止，再加上祖父又住极其注意养生，从来不会夕食用太多，怎么会突然积食呢？
秦礼看向旁边低着头站着的小厮，皱眉问道:“祖父夕食吃了些什么？”
小厮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一眼秦礼的脸色，老老实实全招了。
“老爷子的夕食是在盛宴用的，吃得确实多了些。一大碗米饭，一碟子红烧肉。醋溜鱼片和清炒杂蔬也用了不少，半锅老鸭汤，还有……还有一碗蛋炒饭……”
秦礼皱眉，当即骂道:“竟然吃了这么多，你这小厮是怎么当的？还有那盛宴，什么杂七杂八的地方，你竟然也由着老爷子去。”
“你莫不是嫌自己命太长？老爷子但凡有个什么，我看你有什么活路！”秦礼直接一脚踹上小厮的膝盖，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秦礼却还嫌不解气，正要再斥骂几句，却听到室内突然传来秦老太爷的喝骂:“你给我滚出去！”
秦老太爷这会儿有气无力的，用尽全身力气骂了人之后，喘着粗气倒在床上。
秦礼连忙掀开帘子进去，替秦老太爷抚着后背:“祖父，祖父您别生气——”
秦老太爷抬手推他，不过人老了，现在又病着，他这孙子跟一座大山似的根本推不动，于是眼一瞪，教训道:“你打他做什么？是我自己要吃的，他一个小厮还能拦得住我不成！”
秦礼无奈，连声劝道:“祖父，您总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秦老太爷顿住，眼神闪烁，过了一会儿突然叹道:“不是我不注意，是实在忍不住啊……”
秦礼纳闷，自家祖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吃过珍馐美味，也咽过树皮草根，早就磨炼出了刚硬克制的性子，哪有什么东西能叫他叹一句“忍不住”呢……
而秦老太爷却两眼放光，似乎还在回味着那蛋炒饭的味道:“这碗蛋炒饭祖父念了一辈子，莫说今晚只是积食，就算是要去了半条老命，我也无憾了。”
秦礼大惊失色:“祖父！那只是一碗蛋炒饭，您莫要说这样的话！”
“什么叫只是一碗蛋炒饭？”秦老太爷当即变了脸色，没好气道:“你懂个什么！”
秦礼连忙低头认错:“……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
秦老太爷摇头，怜悯地看向臊眉耷眼的孙子:“你没见过世面，没吃过好东西，自然无法理解那感觉，浪费哪怕一个饭粒都是罪恶。”
秦礼一脸懵:？？？
秦厉:祖父……我没见过世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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