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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羽化龙(中)


  盛夏时节,已过大暑,虽近立秋,但是天气却完全没有要凉下去的意思,自五月底起长安就没有下过一滴雨,晴天时是炽烈阳光的燥热,阴天是无法疏解的闷热,无论哪一种热,太液池和沧池的湖水一经蒸腾,整个永泰宫仿佛被蒙上一张潮湿的大毯子,叫人喘不过气来。

  在奉先殿祭完祖,婵羽便往兴乐宫的永宁殿而去。今日为庆祝婵羽、赢澈和赢净三个人的生辰,那里有一个小型的家宴,只邀请了平日往来较多的宗族亲贵。岂料婵羽一只脚才跨过永宁殿的门槛,就觉得脚踝处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痛得她弯下腰去。婵羽撩起薄薄的丝质襦裙,只见脚踝处一块两指宽的红印,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血瘀发青,两声嗤嗤的笑传入婵羽的耳朵,一回头果然是赢澈,她气得牙痒痒。

  “赢澈!混蛋!你给我站住,还有你!岳攸平!”

  婵羽和双胞胎弟弟赢澈向来不和睦,从小到大磕磕绊绊不断,此时她正顶着烈日,提着裙子追那两个用长剑绊她脚踝的狗崽子。岳攸平比婵羽小两岁,身高矮半个头,向来与赢澈狼狈为奸,婵羽打算拿他杀鸡儆猴。她迈开腿,没几步就追上这个表弟,一把薅住他的领子把他摁在地下,顺势骑在他背上,用手揪着表弟的耳朵,逼他承认错误,疼得他“哇哇”乱叫。

  “叫你再跟着赢澈使坏!”婵羽又是一通王八拳挥下去。

  就在岳攸平求饶的空档,婵羽只觉得自己后背遭受重重一击,原来是赢澈双手持着长剑照着自己的后背就来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婵羽认出那柄长剑是詹姆舅舅所有,想来是送给了赢澈当生辰礼。

  婵羽从岳攸平背上转过身,反手一抄就握住了长剑,赢澈见状不妙忙往回收手,两人各自使力,剑鞘和剑身瞬间就分离开来,剑刃寒光一闪,晃得婵羽睁不开眼,姐弟两个都愣了一愣。正当婵羽站起身要举着剑鞘追打赢澈时,只觉得胳膊被一股大力紧紧钳住,抬头才看到是詹姆舅舅,他两手分别抓住婵羽和赢澈,在二人手腕上轻轻一捏,便把剑收归自己所有,归剑回鞘,别回腰间剑扣。然后像提着两只小鸡仔似的,把婵羽和赢澈拎进了殿中,分居两席,远远隔开。

  詹姆舅舅把婵羽单独放在一席,就挪去隔壁一案和杜栩先生一起喝酒;一边喝还一边聊得热火朝天,密不透风,叫婵羽一个字也插不进去。

  母后皱着眉头,飘过来一个责备的眼神,女官珍珠则轻手轻脚地绕到婵羽身后,小声向婵羽转达不要在今天惹陛下生气,这话叫婵羽闷闷的,仿佛这事错的只有自己一样;赢澈离得自己远远的,倒全无影响似的,没一会儿又和岳攸平说笑起来;婵羽转移视线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赢净,他面色如常,静静地端坐在案后,这一阵总是很少见到他。漪澜殿的贾美人几个月前陪和靖公主去甘泉行宫备嫁,如今和靖公主已经启程一月有余了,贾美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而且今年格外奇怪的是,长安城哪怕热成这样,父皇也没提带大家去甘泉宫避暑的事。

  面前的菜色倒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但是天气实在太热,婵羽看着没有胃口。她想问问赢净怎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他始终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以前从没这样过。

  午后的天突然阴了下来,殿中的光线骤然变暗,宫人们在殿中点燃蜡烛,舞乐之声戛然而止。婵羽和大家一样不解地望向座上父皇赢骢的方向。

  只见中常侍坤伦恭恭敬敬托着一只木盘,递到父皇面前,父皇轻轻揭开木盘上覆着的红绸。

  “阿净,阿澈,到父皇这里来!”

  赢净和赢澈从座上起身,走到父皇的身前,婵羽和在座所有人一样伸长脖子去瞧托盘上的东西。

  “你二人出生的时候,朕为你们各卜了一卦,”父皇的声音中带着喜悦,悠悠地说,“咱们赢秦氏的王室血脉,每个人都要有一块生身玉佩,今天你们十岁了,朕为你们一人准备了一块,作为生辰礼。”

  座下席间发出歆羡之声,婵羽站起身来。

  父皇拿起拴在玉佩上的绳络,高高举起向在座所有人示意,王室玉佩有固有形制,乃整块玉石雕成,约成人手掌大小,为长方形的牌状。婵羽远远看着那两块玉牌,一块透白无暇,一块苍翠莹润。

  婵羽记得,那是冬至大节时,永嘉侯进献的贺礼,一块大如斗的黑色陨石,后来玉匠从石中剖出了一青一白两块玉石。

  父皇把青如翡翠那一块递给赢澈,说道:“朕给公子澈占得乃是一‘豫’卦;豫,顺以动【注1】,阿澈,你要好好体悟。”

  赢澈跪下恭敬接过:“孩儿多谢父皇赏赐!”

  “公子净,”父皇的笑容一如春风,将那块温润无暇的白玉牌交到赢净的手中,“父皇为你起得一‘谦’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注2】,你可明白朕对你的期许和深意么?”

  殿外的天色变得更暗,明明还未到日落,乌云却堆得有如墨色,浓的化不开。只是依然没有一丝风。

  没等公子净跪下谢恩,玉牌就被鬼使神差走上前的婵羽拿在手里。

  卫皇后语带责备:“婵羽,不得无礼!你回来给我坐好!”

  婵羽没有理会母后的话,而是趁赢澈不备,把他那块青玉也一并拿到手里。

  两块玉牌,大小、薄厚一致,自婵羽上次在尚坊工匠那里看到的时候又更加精雕细琢打磨一番,触手生温,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就在此刻之前,婵羽觉得冬至节上长兴侯进献的那条双排珍珠子母项链是她此生见到过的最珍贵的东西,但和这一对玉佩比起来,那被誉为“母贝最伤痛泪水”的黑色珍珠就如同沧池边的小石子一般毫不起眼。

  如果可以,婵羽愿意用自己所有的首饰和珍宝来交换这样一块玉佩。

  玉牌一面刻着一只玄鸟,玄鸟的下面刻着父母的名讳,属于赢净的白玉上刻着“父骢母贾”,赢澈的青玉上则刻着“父骢母卫”;而玉牌的另一面则雕刻着龙,和他们背上的纹身一样,白玉上的龙自海中腾空而起,蜿蜒逐月;青玉上的龙则盘踞山岭,云雾绕身;龙的左右两侧,分别刻着它们主人的生辰——“壬辰七月”和“卑以自牧”、“豫顺以动”的卦辞。

  婵羽抬起头问父皇:“我的呢?我们三个是同一天生的,为什么我没有?”

  赢骢的笑容浅了三分,淡淡地说:“你急什么,朕当然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赢骢示意坤伦,坤伦忙呈上另一只木盘,赢骢自盘中拿出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然后当着婵羽的面打开盒盖。

  赢骢微笑道:“这是父皇专门命人去南海郡为你寻得的红珊瑚手串,你看,有整整八十一颗一模一样大的红珊瑚珠串成,呈九九归一之数,喜欢么?”

  “不喜欢。”婵羽面色冷冷,语气冷冷。

  什么红珊瑚手串,绿珊瑚手串,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婵羽在心中暗暗赌气。

  赢骢的脸色迅速变得和殿外的天色一样阴沉。

  卫皇后起身拉婵羽的胳膊,想要把她拉回坐席:“那是父皇精心为你挑选的,快收下谢恩,不许在殿前胡闹。”

  婵羽甩开母后,她手中还紧紧握着两个弟弟的玉佩,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狠狠地摔碎它们。婵羽心中暗暗想,要么大家都有,要么大家都没有,为什么我的要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杜栩先生和詹姆舅舅也分别送了三人不同的礼物,但是这性质不一样。这玉佩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那个红珊瑚手串,只不过是海里的一种宝石罢了,珍贵虽珍贵,稀有归稀有,但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得到。

  但那玉佩不一样,那是王室的生身玉佩,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一块,每一块上都刻着自己的生辰和父母的名讳,还有雕琢这块玉佩的工匠姓氏,可以说没有任何两块玉佩是一样的,对于一个赢姓子弟来说,这块玉佩是要陪着主人走进坟墓,去和天上的祖先重逢的。更何况,赢澈和赢净的这两块玉是从天降陨石当中剖出来的,过往的成百上千年,以及往后的成百上千年,也许都不会再有这样的陨石,即便有,也未必再剖得出这样的美玉。

  太不公平了,婵羽的鼻子酸酸的,我和他们俩是同一天生的,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俩同时降世,而我早了一刻钟吗?公子凭什么就要比公主高贵?为什么他们得到的是玉佩,而我只能拥有珊瑚?

  “婵羽,你要做什么?”赢骢的声音已经隐含怒气,“把玉牌还给你的兄弟们,乖乖跟你母后回椒房殿去,看在今日是你生辰的份上,朕不罚你。”

  婵羽只觉得自己的胃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滚烫的眼泪涌上眼眶,使视线变得模糊。

  父皇阴沉的脸色,赢澈面带鄙夷,赢净暗暗焦急,母后则在歇斯底里地说些什么,而殿中那些亲贵们表情各异,让婵羽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好笑。

  隆隆的闷雷声传进殿中,有一下正炸在大殿的房顶,殿中已经有胆子小的人在悄声惊呼。

  有宫人跪在婵羽面前苦苦哀求,请求她交出玉佩;还有宫人在帝后的默许下掰婵羽的手指,企图拿回玉佩,可是她们掰的力气越大,婵羽就握的越紧。

  又是一声惊雷,大殿中乱成一团,外面的天色俱已全黑,婵羽的目光穿过殿门,望见远远的闪电。

  手背忽然传来钻心疼痛,婵羽“嘶”了一声低头去看,原来是被一个宫女的指甲划破出血,宫女跪地求饶,把头磕得砰砰响,请求“公主饶命”。

  婵羽嫌恶地把手抽出来,她真一刻都在这殿中待不下去了,她将手中握着的两块玉佩向着殿中屋顶高高抛起,趁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玉牌上移,婵羽终得解脱,提起裙子,迈开腿就向殿外跑去。

  【注1】豫卦:详见《易经》六十四卦第十六卦;豫顺以动,象征顺势而为。得豫卦,有利于封侯建国,出兵作战。豫卦与谦卦互为综卦,交互作用。

  【注2】谦卦:详见《易经》六十四卦第十五卦;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象征品德高尚的君子,以谦卑自守;谦卦与豫卦互为综卦,交互作用。谦卦是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每个爻都是吉的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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