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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入我梦(6)


  山河故人入我梦(6)

  鄞州边关。

  宫韫已经不记得自己支撑了多久了,只是在尘土飞扬之中,强撑着挥动他的剑。

  千军万马冲他而来,而杨晟拨过来的五万兵力虽数量不少,年轻力壮,却是大多都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起不到太大作用。

  如今面对西青训练有素的十万大军,依旧无力。

  终是绞杀这场战役中前来的大多数西青兵力,却也退让了一个城池。

  姚远正由沈烨给他包扎,手臂上的血还在流着,宫韫只是重重地坐下,剑甚至都懒得塞回剑鞘之中。

  其余几个将军带着一身血腥,倒头就睡,根本不管是倒在营帐外还是营帐里。

  还撑得住的一些小兵帮忙处理着伤兵,这一场,完全是靠意志撑下来的。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只怕到底是无路可走。

  姚远的胳膊被包扎完,心里有许多话徘徊来去,却没有力气说出口。只是抬眸看着宫韫。

  宫韫也深知,姚远想说些什么,只是相望无言。

  他们顶不住,长安那边若是也顶不住,大周必然如山崩。

  除了强撑,没有别的办法。

  沈烨忽然道,

  “宫将军,咱们也没有走投无路,不是吗?”

  宫韫看向沈烨,沈烨站着,眸中的光亮不减,

  “我们,不是早早就已有准备?”

  “宫将军,只是您不愿意用罢了。可是不用的话,要留到什么时候?亡国之际吗?”

  “您之前说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将自己的感情与情绪投到战事之中,可您现在迟迟不用,难道就不是因己失战吗?”

  沈烨的语气不卑不亢,极有底气,宫韫记起当初沈烨刚来军营时,也是一样,会正正板板地讲大道理,一副酸腐书生模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宫韫自以为沈烨大变了,其实,沈烨还是沈烨,依旧会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会坚持那些对的事物,不轻易让步。

  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之中的有灵气。

  宫韫点点头,疲惫让他懒得开口说话,沈烨见状,也笑了,姚远思虑片刻,总算明白过来沈烨说的是什么东西。

  ———之前楚冉蘅安插在西青京城里的细作。

  长安。

  宫长诀倚门看着门外飘零的雪,披着披风,里面仅着单衣,身姿单薄,梳妗将手炉递过,打趣道,

  “小姐看这雪,是想等雪停了,看看会不会有人来么?”

  宫长诀笑笑,

  “能等什么人?我是觉得屋子里闷得慌,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了,能看一刻雪也是好事不是?”

  墨发仅由一根玉簪挽起,碎发与松松的云鬓为她添上几分慵懒。

  待这场雪停了,她就没有喘息的机会了。

  宫长诀静静地看着雪花飞舞,不多时,雪停,冬阳慢慢暖起,撒在院中,融化了些微的积雪。

  有丫鬟拿着两张帖子交给宫长诀,

  “小姐,这是从行宫中送来的。”

  “这一张红色烫金的,是宫里来的。”

  宫长诀笑笑,看向梳妗,

  “你看,这场雪停了,我又不得安生了。”

  宫长诀进屋,随手就打开了红色烫金的那张,鲜少有帝王会去练的亡国字瘦金体,杨晟写得极好,收敛锋芒的那些年,杨晟只怕是不敢这样笔锋迥踊,毫无顾忌地将所有锋芒都展露出来的。

  因为是瘦金体,不是什么正楷隶书,这份帖子反倒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只有亲近的人之间才会用自己喜欢的字体相赠,字字勾笔点化都散漫着旖旎,恰到好处的距离与温柔。

  其实倒未写许多字,杨晟只约她进宫去喝茶,说宫中的红梅开得正好,正是适合酿雪煮酒的时候。

  宫长诀随手放在几案上。便拆了下一封,但有些令她意外,余宸那般嚣张跋扈意气飞扬的人,字会写得并不好。

  并没有什么字体相属,随意写就,有些地方的字迹转折间还有些粗砺,与杨晟那般可以直接拿来当字帖临摹的笔迹不同。余宸的字只能说看得过去,甚至比不得同龄学子。

  余宸约她去清风阁,去饮茶。说是清风阁上正好见长安雪景,他还未见过如此雪景,需她指引介绍。

  一个饮酒,一个饮茶。

  宫长诀坐下,将手放在热水中浸了浸,倒也是有脑子的了,一个两个有理有据,说的话虽然大相径庭,却是殊途同归。

  宫长诀擦干手,

  “除了这两份,没有其他的了吗?”

  丫鬟恭敬道,

  “没有了,只有这两份。”

  宫长诀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

  “你下去吧。”

  丫鬟行礼要退,刚转身却又被宫长诀叫住,

  “等等。”

  丫鬟回身,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宫长诀道

  “若还有书信帖子交于门房,一定要马上将帖子拿过来。”

  “唯。”

  梳妗凑过来,

  “小姐,这两个地方咱们先去哪个?”

  “这上面也没有写时间啊。”

  宫长诀道,

  “你在哪里?”

  梳妗对宫长诀突然问这个问题疑惑,

  “在大周长安,在宫家呐。”

  宫长诀笑,拿起了红底烫金的帖子,

  “这帖子上写的要约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大周,你我皆是大周人,若是先去赴西青的约,这脸打的不是皇上的,而是我大周,是宫家世代忠于的大周。”

  梳妗明白过来,

  “那咱们进宫,就不去西青五皇子的约上了,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那西青五皇子找您麻烦怎么办?”

  宫长诀淡淡道,

  “我没有说不去,喝完酒,再饮解酒茶,不是刚刚好吗?”

  梳妗恍然大悟,

  “小姐说的是。”

  宫门外,大红的朱拱门中行过大红色的马车。

  直驱入内宫,内宫不能行车马,梳妗跳下马车,扶着宫长诀下车,

  宫长诀抬眸,看见红墙白雪相互映衬,忽然就想起了燕风华来。

  那个敢爱敢恨,不惜一切报仇的女子。

  “本宫就喜欢美人,后宫这些人老珠黄的,本宫看了就烦心。你往后要可多多来宫里走动啊。”

  “来,拿我私库里的新珠钗送给宫家的姑娘。”

  燕风华摇着扇子轻笑,

  “看看,好步摇就要配美人才行。”

  “美人儿,你往后可要多多进宫啊。”

  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红唇白肤,笑语吟吟,妩媚而如珍珠润泽。

  宫长诀看着又开始飘洒的漫天雪花,

  娘娘啊,我来看你了。

  皇长孙妃娘娘,我来看你了。

  那女子轻盈的笑声似乎还响在耳边。

  梳妗将宫长诀碰到污雪的裙摆拍干净,道,

  “小姐,咱们走吧。”

  宫长诀回过神来,垂下眸,轻声道,

  “走吧。”

  引路的宫人一路小心翼翼,将宫长诀带往了御花园中的梅亭。

  梅兰竹菊是御花园中四亭,梅亭,自然周围围绕着的都是梅花。

  这般萧索寒冷的季节里,只有梅亭周遭姹紫嫣红怒放,争奇斗艳。鲜活得不似冬日。

  一个男子背对着宫长诀坐在亭中,红亭上的惊鸟铃叮铃叮铃响了几下。那男子一身白袍,披风亦是白色,带着有些病态的白,姝丽的面容在白色与红色的映衬下格外动人。男生女相,多是绝色。

  杨晟用帕子掩着咳嗽几声,只是轻咳,宫长诀却看见了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宫长诀一步步踏上台阶,淡然跪在阶上,

  “玉尘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杨晟将竹筒酒勺放下,看向她,

  “你来了,坐吧。”

  不同于每次见到她时的剑拔弩张,杨晟这一次,似乎把锋利的一面收起来了,多了些温柔与平静。

  宫长诀坐在蒲团上,面上并没有表情,淡然道,

  “陛下龙体不适,本不该大费周章在这大雪天中强撑着煮酒。”

  杨晟却笑了,这一笑,宫长诀倒找到了平时杨晟的感觉。

  他看着她,

  “你就这么不喜欢朕么?”

  宫长诀淡淡道,

  “玉尘不敢。”

  杨晟笑,嘴唇浮起几分无力的苍白,

  “你永远都不对朕说真话,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但是朕总是在对你说真话,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骗过你。”

  宫长诀垂眸道,

  “玉尘惶恐。”

  火炉上煮着的酒滚了,杨晟缓缓用长木勺在酒中搅动,一圈一圈地搅动,极有耐心地将那些刚刚采撷的梅花都淹进酒中。

  亭子里慢慢弥漫开酒香与梅花香气。

  杨晟缓缓道,

  “长诀,朕一直想和你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但是你我本是两种人,你也注定是朕的敌军中的一员,也许明日就会与众臣联合起来对付朕。”

  “朕曾经短暂而愚蠢地相信过,相信你愿意嫁给朕,哪怕只是嫁给朕,心并不在朕这里。”

  “想对你说的话,此刻,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机会。”

  宫长诀淡淡道,

  “陛下九五至尊,想说什么话说便是,不必顾忌他物。”

  杨晟将酒舀进小酒碗里,推到宫长诀面前,

  “其实朕一直都在好奇,为什么你愿意给楚冉蘅,给余宸机会,却不愿意给朕一个机会。”

  杨晟看着宫长诀,

  “朕与朕的父皇,不是同一个人,你看他,觉得憎恶与厌烦,可朕从没有做过多宫家不利的事情。朕只是有时,有时希望你能分清,朕在这件事上,与朕的父皇无关,也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机会。”

  “长诀,答应朕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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