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宴
天很快就暖和起来了，桃花簌簌落了一地，微风习习，阵阵幽香氤氲不去。凭着回廊上的栏杆向远处眺望，一片春意浓浓，繁花喧闹。
撷枝抱着景和遥望这静谧而辽远的山水风光，忽然想到一个词——春和景明。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孙夫人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也是希望她此生安稳顺遂，再也不要有什么波澜沉浮。可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所有襁褓里的婴儿都是安详平和的样子，纯粹得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尽头。可是若人生真的如此简单，那倒也是无趣极了。
崔荻站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们给景和过一个周岁吧。”
“怎么说?”撷枝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想出这样一个主义，他向来不是这么张扬的人。
崔荻将手搭在撷枝肩上，温声道:“景和既然是我的孩子，既然是要找个契机给人知道的，我觉得周岁是最好的时候。”
“可这样会不会惹人注意?”撷枝担忧地看着他，她已经受不住再出什么差错了。
崔荻道:“惹人注意自然是有的，可总比藏着掖着给周遥挖出来要好，到时候我们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而且你……”他顿了顿一下，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述，只好把这个词跳过:“不也是希望给景和一个好的家世和前程吗?”
他是就事论事性，并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可撷枝还是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嫁给他的缘由，又不觉疑心他是不是对此事格外介怀。
崔荻察觉到她黯然垂下眼睑，装作没事人一样坐在她旁边，道:“当然了，如果你怕麻烦，我可以让九生去办。”
“做你的管家可真难，”撷枝调侃道，“管家的事情操劳，太太的事情也要管。”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拿给太太管，帮九生分担一下?”
“好啦，”撷枝笑道，“这件事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办好。”
筵席设在崔府后花园，正是花开时节，鲜红的花爬满了篱墙，如着了火一般，烧得席上人声鼎沸，一片喧嚣。崔荻是出了名的冷脸铁面，鲜少宴请宾客。今日这样大张声势，也必是因为十分重视这个孩子。一个从不与人交际的人忽然一改常态，大多数人来不及细细思索其中缘由，只想着抓住这个机会和崔家攀上点关系。
柳撷枝束着高髻，斜插金丝并蒂莲华胜。层层叠叠的烟色墨藤纹软烟绸大袖曳地百褶裙沉沉垂在毯子上，软缎上的金丝折射着涟涟流光。
撷枝自若地站在崔荻身旁，落落大方地向来宾敬酒。她知道这里的许多人让着她的面自然是笑意翩翩，客套得不得了，可调转头去不知道要用什么难听的话嘲讽她。
她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颔首，不吝赞美，客套答话，再去敬下一个人。
“他们不是前不久才成亲的吗，哪来的周岁的孩子?”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倒还面不红心不跳，”蓝衣女子斜眼轻蔑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撷枝，冷声道，“还真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太太小姐了，她那点底细，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偏偏人就还能装模作样跟个没事人一样，把这未婚生子的丑闻都给演成了佳话。”
“所以说人有本事呢，”另一位夫人嗤笑道，“崔荻是出了名的家教严，都给这狐媚子勾了魂去，连皇上的赐婚都不理，还把永王得罪了。”她还嫌事情不够大，阴阳怪调道:“对了，要我说啊，你还要谢谢崔荻这个冤大头。我听说你家那位也是给他迷得五迷三道的，要不是崔荻捷足先登，啧啧啧。”
“她也配，”女子冷笑，“我夫君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女人靠不住。不知道崔大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是谁的野种呢?”
纵是这些声音混在杂音之中，可当事人还是能清楚地听出来。崔荻正要发作，却被撷枝一把拉住，道:“这样的话听得还少吗?每次都这么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
崔荻斜睇了那群人一眼:“这些闲人总爱对别人的事情指指点点。”
撷枝抿唇而笑:“知道她们是闲人，就不必同这些闲人说闲话。”
她亲切挽住崔荻的手臂，低低道:“走吧。”
见他们走开了，那位夫人给了个眼色，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瞧，孟公子来了。”
孟益笑吟吟地走到崔荻和撷枝跟前，将一个礼盒递给了撷枝身旁的侍女，道:“一点薄礼，还望崔兄笑纳。”
撷枝欠身道了谢，崔府亦拱手道:“孟公子客气了。”
“孟夫人呢?”撷枝问。
孟益挠挠头，小声说:“她有点不太舒服，大夫嘱咐了不能喝酒，我实在是怕她不听话贪杯，只好把她丢在家里了。”
“那严重吗?”
问出口，看到孟益不好意思又支支吾吾的样子撷枝才反应过来，噗嗤一笑:“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她这段时间吃什么都没胃口，今天请大夫来搭了脉才知道的，除了我和梓湘你们可是最早知道的。”
撷枝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不是什么时候好……”孟益脸微微发红，“就是闹一闹，等好了，再吵一架。”
三人说说笑笑，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崔大人好啊。”
孟益的脸一下子黑了，瞪着眼瞅着来人，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吴王殿下吗。殿下不修仙，不炼丹，来我们凡尘历练了?”
撷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吴王有些意外，笑道:“这位未来的国舅爷脾气还真大。”
崔荻作揖道:“参加吴王殿下。”
“这么客气干什么，”吴王重重在崔荻肩膀上拍了两下，“真想不到你不声不响就把人生大事给办了。你上次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这谎撒得把我都给骗人。”
崔荻佯笑道:“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和殿下说实话，我也是要一点面子的嘛。”
“看样子令尊大人还是拗不过你啊。”
崔荻道:“是我让他老人家替我担心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吴王边递礼物边道，“人要不做点离经叛道的事情，总规规矩矩的有什么意思。”
崔荻了然一笑，道:“殿下想说什么?”
吴王点点头，放低声音:“这里不方便说话，府上有没有什么地方没有闲人的。”
崔荻神情也忽然严肃起来，道:“我们去书房。”回过身看撷枝，嘱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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