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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求婚


  屋里放了帘子,黑压压的不见天日。崔荻敲了几下门,都没人搭理,他又唤了几声毓敏的名字,可屋里还是静悄悄的。

  “毓敏,我是崔荻,薛裕有话让我带给你。”

  门忽地张开了,光线顺着门缝铺出了一根长长的线。强光照得毓敏睁不开眼,她伸手挡在眼前,眼睛眯成了一条。

  她的眼睛因为才哭过,眼皮肿得沉甸甸的张不开。狼藉的眼泪交错纵横,将整张脸划分得细小破碎。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呼吸因为哭得太久变得紊乱:“薛裕是不是说他出身不好,配不上我,不要我了。”

  崔荻摇摇头,道:“薛裕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毓敏觉得有一股暖流一点点泛上心头,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她嫌又哭又笑怪丢人的,就咬着手指憋笑。

  崔荻看在眼里,笑道:“这么开心,那就笑出来吧。”

  毓敏这才破涕为笑,使小性子一样转过身去:“薛裕说什么有什么用,我爹还不是棒打鸳鸯,他就是《孔雀东南飞》里的焦母,《钗头凤》说的陆母,还有……牛郎织女里的王母。”

  崔荻绕道她面前,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傻瓜,你爹已经答应了。”

  毓敏愣了愣,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直直盯着崔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朝着额头用力拍了好几下,“哇”地哭了出来,抽泣道:“崔荻,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

  她咬着嘴唇继续抽抽搭搭:“爹爹怎么可能会答应嘛。”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爹爹同我问了薛裕家里的情况,听到他家世还算清白,也就松了口。他最担心的就是怕你嫁得不好被人欺负,什么名声,权势,政治考量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毓敏眉头紧紧蹙着,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是我对不起他,爹爹好歹是个亲王,自己嫡亲的女儿这样下嫁,别人一定是会笑话他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欢薛裕啊,我不能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伤害他。至于爹爹的面子……我和薛裕以后一定会替他争回来!”

  崔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么想就对了。”

  傍晚,薛裕火急火燎地赶到崔府。一见到崔荻,顾不得礼数,开口问道:“毓敏她……现在怎么样了?”

  崔荻道:“她挺好的。”

  薛裕懊恼道:“都怪我。”

  “要是毓敏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生气的,”崔荻道,“你们既然心意相通,就应该共同面对困难,而不是去自责抑或是互相责怪。”

  薛裕的眉毛疲乏地垂了下来,无力道:“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仅凭一颗真心就可以办到的?”

  “但是真心往往是最要紧的,”崔荻眼里盛满惆怅,“你和毓敏走到一起会很难,但好在这些艰辛都是来自外人的。”

  薛裕似懂非懂,怔怔地点点头。

  “永王殿下那里已经默许了,你怎么说?”

  薛裕道:“我现在还不打算娶毓敏。”

  崔荻低喟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薛裕道,“但是我不能让毓敏这么委屈的嫁给我,我要她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那你是想?”

  薛裕作了个揖:“崔大人,我想自请到前线去。如果我立了功,甚至封了爵,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娶毓敏了。”

  “可战争不是儿戏,战场上刀枪是不长眼睛的,万一你回不来了你让毓敏怎么办?”

  “我是个军人,军人横竖就是要战死沙场的。如若此番回不来了,到底是我和毓敏无缘,也能绝了她的念想。”

  崔荻道:“你是在逃避。”

  薛裕否认道:“我不是逃避,我是想给她最好的。”

  转瞬又过了三个月,相较上半年的波澜壮阔,这半年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间是冲淡痛苦最好的药剂,才短短几个月就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撷枝时常会想,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是否真正存在过。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过,为什么一点痕迹都不留给她。

  她吻了吻手腕上的玉镯,缓缓将它推了下来,轻声道:“我必须要忘记你,不然未来那么漫长的日子,要我怎么过呢?”

  景和慢慢长大了些,会笑也会闹。撷枝很喜欢景和,每天都去看她。崔荻偶尔也会去看,但都会刻意错开撷枝,从来都没有和她碰上过。

  是日撷枝前去探望景和,却见摇篮里空空如也,想来是乳母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漫不经心地摇着空篮子等乳母回来。过了半晌,乳母小跑过来,一见撷枝,先是一愣,又看了看摇篮,问道:“小姐呢?”

  “小姐不是你带着的吗?”撷枝懵了。

  “我方才去了一趟厨房,就把小姐放在这的。”

  撷枝“唰”地站起身,颤声道:“糟了。”

  乳母也吓变了脸色,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发抖的手指一下指指天,一下指指地。

  撷枝亦是万千恐惧纠缠在一起,道:“快……快去请崔公子来。”

  听闻景和出事,崔荻未敢拖延,即刻告假赶到了城外。

  天暗得早,黄昏时分便是乌蒙蒙一片,一道血色夕阳把澄碧的天染上一股子腥气。崔荻打量四周,未见特殊的痕迹。

  崔荻道:“许是周遥出手了。”

  撷枝心中本就烦乱无比,闻言更是惊恐万状,失手将紫砂茶壶打翻在地。她匆忙去捡碎片,被崔荻制止:“一会儿叫人来处理吧,火急火燎的,别再伤了手。”

  撷枝颔首,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低声问道:“周遥会知道景和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崔荻叹了口气,“也许我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已经漏洞摆出。如果是周遥,恐怕此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撷枝沉吟许久,道:“知道景和存在的有你,我,秦梓湘,孟益,还有……苏妈妈。我相信苏妈妈不会说出去,至于孟益,他对实情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景和是我们捡到的孤儿。”

  “你是怀疑秦梓湘?”崔荻道,“但你为什么断定苏妈妈就不会说出去?”

  “说实话,我只是凭直觉。”

  “直觉这样的东西一向不可信,”他转身就走,“我去找薛裕,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往后的几个时辰,撷枝坐立难安,可也只能干等着。乳母来回走着,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阖上眼睑,满脑子都是景和的脸,又突然变成了孙夫人血淋淋的脸。要是景和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是铁定要发疯的。

  乳母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把小姐一个人丢在这里。”

  撷枝没有搭理她,由着她在屋子里上窜下跳。

  直到天明,崔荻才赶回来。撷枝上前询问,崔荻疲惫地摆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

  “景和呢?”

  “睡得正香呢,”崔荻道,“原是虚惊一场,隔壁的大嫂看到屋子里没人,景和又在哭闹,便自作主张把景和抱走了。”

  撷枝骤然松了口气,可细想来仍觉得后脊发凉,衣角已被手上的汗水浸透了。她轻声道:“今天要多谢你。”

  崔荻只道:“我先走了。”

  为着这场虚惊,崔荻看景和看得更勤了。给乳母送完东西,跨出门槛便看到了买完菜回来的撷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撷枝尴尬地笑了笑,道:“要不留下来用完晚饭再走吧。”

  崔荻愣怔片刻,僵硬地“欸”了一身。

  白茫茫的雪如芦花翩飞,不一会儿就挂满枝头。天愈发冷了,撷枝温了一壶酒,又添了几叠小菜。

  忙完了厨房里的事,她解下围裙坐下,笑意盈然,梨涡深陷:“听说你官升兵部侍郎了,还没来得及祝贺你。”

  “我不过是饱食终日,庸庸碌碌,实在有愧于君上的赏识。”

  撷枝道:“你对自己总是那么苛刻。”

  崔荻没有说话,匆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撷枝觉得喉咙梗塞,歉然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那两千两黄金我差人送到你府上好多次了,可是九生都不收。”

  崔荻不做声,静默地夹了几片豆干到碗里。良久,才道:“那些钱,你留着吧,别的不好说,赎身总够了。”

  “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拾芳楼。我现在带着景和,如果走了……”

  “不如嫁给我吧。”崔荻云淡风轻地说,这样轻飘飘的口气好像是在说“不如尝尝这块鱼吧。”

  “什么?”撷枝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喜欢她喜欢得这样人尽皆知,不需要一点敏锐的嗅觉就可以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心意。他用过许多话委婉地表达他的心意,可从未直截了当地让她嫁给他。而这个跳跃竟然是发生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上次的事情想必你还心有余悸吧,你一个人两边跑,很难照顾好景和。”

  撷枝低头道:“我预备多请几个人照料景和。”

  “多请一个人,景和就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况且如果遇到的不是普通大婶,而是什么江湖高手,几个女人能应付得过来吗?”崔荻道,“也许你并不需要一个丈夫,可是景和需要一个父亲。景和这样的出身,你必定是不敢把她轻易送去别人家的。”

  撷枝道:“那我把她带在身边。”

  崔荻笃然道:“景和会长大,待在拾芳楼绝不是长久之计。”

  “那你呢,你会收养景和吗?”

  “我不会,”崔荻决然道,“我没有办法和别人交代我为什么会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而且这样暧昧的身份对景和的未来也没有好处。”顿了一会儿,他又继续道:“而且我希望你会为了景和嫁给我。”

  他将他的筹码摆在这里,用一种与平素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她谈判。

  撷枝舐了舐干裂的嘴唇,无奈道:“你明知我心里没有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你只当我是趁火打劫吧。”

  “那你的父亲呢,他们会接受我这样的人做你们崔家的媳妇吗?”

  崔荻道:“父亲那里我会去说服他,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事情求过他,只此一件,他会成全我的。”

  “其实嫁给你于我并不是一件难事,我自幼读的都是花间词,不是《列女传》,也不打算立什么贞节牌坊。至于陆止萧……纵然我爱他至深,却也不至于为了他一辈子不嫁人,既然横竖都要嫁人,嫁给你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我是怕你就算娶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那就真是对你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崔荻笑道,“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撷枝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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