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６章 跟你一辈子

　　同样是这一日，汾水城内，慕容炎珏那处院子终于有了动静。

　　城中的消息风行是瞒不住的，慕容炎珏幽幽然醒来，风行发现，他眼中的淡紫色似乎更重了些。

　　这种情况，风行曾见过几次，往常若是慕容炎珏情绪波动的厉害，他的眸色只会变浅。但只有一种情况，主子的眸色反而是更加深邃的紫色——主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力。

　　戚威派来的传令兵已经传来了七次战报，每一次，战局都在变化，一次险过一次，城池将破。

　　而风行呈上来的这最后一道，戚威写的并非是战报，而是上了一处折子，这折子的一角沾染了血迹与黄褐色的污渍，应当是戚威的血。

　　而这折子的内容，是恳请王上……先行弃城！

　　慕容炎珏的屋内，一股诡异的药味充斥了整间屋子，风行从屋外进来，慕容炎珏已经在穿着衣物。

　　慕容炎珏皱了皱眉，风行看出了他的难处，立刻上前将他的衣服整好。

　　今日的慕容炎珏依旧是一袭红衣，但不同于往日，往日他衣衫的色泽总让人看着似血，而今日，风行想起了暗夜内吞噬一切的火。

　　“有话说？”慕容炎珏突然问道。

　　风行刚取了药，手中的药汤突然荡起了一阵涟漪。“主子，属下……属下也恳请主子……”

　　慕容炎珏声音平静：“逃？你让本宫逃？”

　　风行突然跪了下来，“属下并非这个意思，主子，如今时局危急，这儿留不得！”

　　慕容炎珏走进了几步，他淡紫色的眸子透着别样的讥讽，看着那碗映着自己倒影的药汁，慕容炎珏嫌恶地错开了视线，一双眸子，却是落在了风行身上。

　　“风行，本宫记得，那日你也说过，她杀的，放的，留不得……”

　　风行不由得身体紧绷，他感受到了主子身上的怒意。

　　“杀的，放的，留不得……”慕容炎珏复又沉吟一句，字字如碾在唇间。风行更加垂下了头。

　　慕容炎珏苍白的指尖挑起了地上人的下颌，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风行强撑着没有逃离，可他甚至连与他对视都做不到。这种差距，向来如此。

　　慕容炎珏仔仔细细地瞧着自己脚边的人，声音凉薄：“风行，她是本宫的人，你也是本宫的人，看在你跟了本宫多年的份上，你也该知道，本宫最讨厌别人替本宫做决定。”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这样不再阴沉而是诡异的声线让风行身如筛糠。

　　风行瞬间身子一颤，主子，主子知道了他曾想着放过陈曦？

　　他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但尽归慕容炎珏眼底。慕容炎珏的声线更低，已经是有些怒气：“风行，你，是不是瞒了本宫什么？”

　　“主子，属下……”

　　慕容炎珏却听不下去了，他的食指与拇指摩挲在风行脸颊，但一双眸子却已经没有半分情绪：“如此好的药，甚至可以短时间提升人的体力，压制痛感。风行，若不是你给了她伤药，那日，她也难逃吧。”

　　风行的脸色苍白如纸，一瞬间，汗出如浆，主子真的知道了。

　　那时候陈曦本就受伤，若不是那药撑着，即便是主子重伤，陈曦也难逃出百香楼。

　　风行也没想到，那日陈曦当着他的面将药吞了下去，实则却只是障眼法，她早就有了逃走的打算！

　　“风行，你，背叛了本宫……”慕容炎珏声音低沉，但并无冷意，他的声音就响起在风行耳际，风行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那股温热的气息。这样的慕容炎珏，无疑是更危险的。

　　风行如坠深渊，最终定了声音：“主子，属下，属下的确容不得她！”

　　这一瞬间，风行抬头了。“可，可属下绝对忠诚于主子！”

　　慕容炎珏也微微怔住，风行眼中的执拗让他突然觉得心上似乎碰到了麦芒，似乎被那细小的麦芒突然刺到了心底，但细微的伤口又在瞬间平复。

　　风行从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你僭越了。”慕容炎珏禁锢在风行下颌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他不需要一个不忠的臣子。

　　风行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意外，背叛，他知道背叛的下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甘心触犯此二字，但他并不后悔。

　　此刻，他就要死在他的手上。抑制不住的，风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苦涩，这份苦涩也只是一瞬间，又重新隐回了深海一般的内心。

　　最后在看到咫尺之间的慕容炎珏时，风行只觉得自己又如黑暗中海面上的渔舟，他知道属于自己的灯火在何处，他一直都知道。

　　就算是这处岸上的灯火突然灭了，不再给他方向，可他早就将这方向刻在了骨血里，从来就不会迷失。

　　想起来，自己的行为的确是背叛……没什么可苦的，相反的，他倒是觉得难得的平静。

　　风行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如平常。他对眼前人的一切期待，这种信念，如同接受着佛者恩赐的信徒，如同接受君王恩赐的臣子，虔诚而唯一。

　　慕容炎珏看着自己手里的人命，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在一瞬。

　　他扣在他脖颈处的手却突然松了。

　　风行怔然地瞧着他，慕容燕炎珏已经背过身去。

　　“行事偏驳，主意自断，大战之后，自去风七处领罚吧。”此一句，却是放过了他。

　　风行只觉得自己就处在悬崖边境，分明已经一脚踏空，惶惶将死之际，他只知道，他又被主子给救了。这样的救赎，不在于身，而是于心。这样的救赎，始于他十一岁那年所处的深林。

　　风行叩拜了下去，这是他的佛者，亦是他所有的信仰。“属下，领命。”

　　慕容炎珏看着风行捧着已经凉透了药汤退下，眼中一丝诡异的神色一晃而过，再次归于沉寂。

　　“召集影卫，随本宫，出城……”

　　慕容炎珏并非不懂战事，相反，他对形式的分析不低于轩辕璃半分。

　　不管并不代表不善于管，同样的，在他的世界中，自己的东西，就算是毫不在乎的弃子，也绝非蝼蚁可以随意惦记。

　　此刻，慕容炎珏猜到了轩辕璃下一步的计划。

　　很简单，若是他的话，他也要防着图布这边再出军队，不然，一千奇兵，只会在绝对的兵力碾压下变成一千死人。他知道该去做什么了……

　　陈曦安排人埋好了天雷弹，各个埋着天雷弹的位置她都是提前规划好饿的。这也是她坚持要来的原因，古代开山者是如何开山的，陈曦并不清楚，但若是想根据山体的物理结构，埋好炸药，控制炸药的分量和点燃时间差，来控制山体突然塌方时的方向以及速度，陈曦是知道的。

　　汾水城外是绕城而行的汾水河，河畔就是汾水城城门，而在河水的一侧，也就是汾水城城墙侧的上方，是高达百丈的一处险峰。

　　山顶上，双方的出现似乎毫无意外。

　　轩辕璃看到了飞跃上山的十几道人影，当头一人，一袭红衣，是慕容炎珏。

　　轩辕璃他们还未撤下山，当然是不能点燃即将连接好的引线。

　　二十几里外的千仞山关隘处，厮杀的声音远远传来，惨烈的人声，千军万马齐齐踏下时引起的地面震动，即便是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依旧能给所有的人内心扣上一层阴霾。

　　黄旭所带的兵突然闯入图布军营，戚威带着的主力军已经被威勋诱敌出城，而千仞山处仅剩的五千兵马早已经军心涣散，战战兢兢。

　　这场仗的胜负，需要的似乎只剩下时间。

　　“慕容炎珏！你，输了。”轩辕璃站在高处，而他手中，紧握着陈曦的柔荑。陈曦与他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袭白衣，说不出的登对。这样的他们，就像是一个完全契合的整体。

　　“是吗。”慕容炎珏倒是不在乎地轻嗤，眸子却落在了相扣的两手之上。

　　他看着陈曦眼中的恨意和冷漠，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的情绪，心内竟然感到涩然。明分不该有任何的反应，但此刻，他清晰第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疼痛。

　　慕容炎珏转了转身，精致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淡笑道：“陈曦，你觉得，这次，你能逃多久？”

　　这句话，该死的气盛！

　　陈曦的眸子更是似火，轩辕璃明显感觉到了陈曦的手在自己掌心握紧了。

　　轩辕璃拇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背，安抚着她心中的不安与愤怒。

　　陈曦抬眸看着轩辕璃，片刻之后，她竟然突然一笑，这抹完全释然的笑刺痛了慕容炎珏，仿佛她方才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陈曦揽着轩辕璃的手臂，眸色如水，满是柔情。这样的笑，自信而又张狂。她问的认真，但她丝毫不担心轩辕璃的回答，她笑颜如皎皎明月，却从未这般对过慕容炎珏。

　　此刻的她，如同任何一个全心将自己托付出去的女子一样，“阿璃，我可不是个省心的，你会护我多久？”

　　轩辕璃眸中尽是宠溺，他的回答从来都是认真且珍重：“一辈子，直到我死。曦儿，直到我死，我再也不放开你。”

　　“好，我跟你一辈子。”陈曦扬眉，冬日的暖阳下，寒风吹过的山头，她的笑容如同春日，如此简单，也如此干脆。

　　只这么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她笑得这般恣意。

　　她曾经以为这句话很俗气，但她现在觉得最贴切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跟你一辈子”。

　　与你携手，与你并肩，相爱一辈子！

　　陈曦再次看向慕容炎珏，她的眼中甚至连恨意都消散了，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慕容炎珏心口的腥甜味又击在喉间，他知道陈曦的意图。她不过是在告诉他，看到了吗，她的心，是他轩辕璃的！

　　而他给她的一切，她全都不在乎。

　　慕容炎珏强压心头翻涌的血气，他止不住侧身，风行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担忧地看着慕容炎珏，但这份担忧甚至不能表露出来。

　　慕容炎珏突然冷笑了声：“呵呵……轩辕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论是沙场还是这次夺人的战场，你都做得很好。可你别忘了，这地方，到底是本宫的地界。”

　　轩辕璃与陈曦眸色肃然，慕容炎珏绝非是空口威胁的人，他身边不过是十几个影卫，他到底还有什么后手！

　　庚子从一旁赶了过来，陈曦眉头一皱，庚子被她遣去埋最后一道引线了。他这时突然回来，况且这般神色慌张，陈曦面上冷静，实则心中已经揪紧。

　　“皇上，山下……”

　　庚子的话还未说完，慕容炎珏已经开了口，冰冷地笑道：“你的属下可是在找这个？”

　　在他身后，风行手中拿着的袋子内，不是数十颗天雷弹又是什么！

　　山顶之上，瞬间又是一阵寒风。

　　一颗天雷弹就可以将周边十几米范围内的人重伤，况且这山上早就埋下了天雷弹，一旦引爆，火力很快就会引爆早就埋下的天雷弹。石头都能炸成碎块，人，大概只能成了肉沫。

　　轩辕璃和陈曦也没想到这些炸药突然落在了慕容炎珏手中，

　　慕容炎珏不愿再等了，他本就立在山坡上，他完全可以躲开，而轩辕璃一行人只会被炸成肉沫。只要除掉了轩辕璃，即便他手中暂时无兵，城外的威勋也成不了祸患！

　　慕容炎珏有这样的自信，他更有这样的实力。

　　可是，陈曦也在轩辕璃身侧，非但在他身侧，更是紧贴着他！

　　风更寒了……

　　“风行，动手。”

　　慕容炎珏蓦然转身。

　　可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那抹如黑暗中明月般的笑容。

　　那样的一双眼睛，狡黠，灵动，透着不羁与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但还是这双眼睛，曾在自己从不见于人的木屋内流露出了柔情，曾在那日屋檐上与他谈笑风生，曾在这之后的漫漫黑夜中给过他太多次的奇迹。

　　慕容炎珏从未觉得这世间与多年前那处紫腾阁地下的宫殿有何不同，对他而言，那处宫殿，还有那片不见天地的霓渊就是他的世界。

　　他似乎天生就是生于那里，在他的人生中，他鲜少会回忆自己的幼时，但地下宫殿与霓渊留给他的记忆不同。

　　他从那处宫殿和吃人的丛林中学会了所有生存的法则，学会了如兽一般的处事方式，学会如何掌控人心、如何杀伐见血、如何活下来、如何肆意地玩弄别人。

　　这个世界一般无二，他甚至不屑去应对。

　　直到，遇上了陈曦。

　　－－－－－－题外话－－－－－－

　　三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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