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钟磬和陈霖并未在总监控室内逗留太久。
因为根本没什么好看的，所有的监控都被人刻意修改覆盖了。
最明显的一点——九月三日当晚，正对四楼电梯口的监控并未显示有人来过。
“你怎么看？”钟磬问这句的时候看向了陈霖。
“虽然不希望是这样的发展，但——”陈霖难得也皱起了眉心，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科研区内应当是有人在提供帮助。”
钟磬边烦躁地将散发往后捋去，边长舒了口气，想把胸腔中的烦闷排出去。
监控如此，扶手上的指纹亦是如此，关乎证据链的线索全被抹除了。
而弗兰克之前所提到的私人实验室也并没有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科研区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至少如果想要藏几个人，那几个高级研究员都有能力做到。
所以他们得拿到科研区的人员名单，逐一排除嫌疑。
可是他们手上现在除了罗斯福私密发来的录像以外，没有其他证据。
在无法确定嫌疑人确实与此处人员有所勾结的前提下，刑侦处根本没可能让科研区继续配合调查。
否则到时候案子结束，司法厅与科研区的矛盾怕是要愈演愈烈。
两人离开实验楼的时候比来时更冷清——
方才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在实验楼外继续等候，空余两个载人移动装置正一上一下地悬浮在地面上。
看起来好不可怜。
“我实在太好奇，之前我们的人到底是怎么惹到这群——”钟磬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不要憋屈自己，她发泄似的恶狠狠吐出了三个字，“死、脑、筋。”
陈霖耸肩摊了下手，“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或许可以问问邢队。”
钟磬看向他，一脸[我在正经提出意见]的表情，心里不禁回复：我倒觉得你口中的邢队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远在刑侦处的邢队：？
这边钟磬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一脚刚迈上移动设备，话音还未从喉腔吐出，布雷的声音忽然从通讯物中传了出来——
“主人，绑定设备对象位置发生改变。”
钟磬皱起眉头反应了一瞬，才双脚皆站上了设备。
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陈霖见钟磬好像一瞬间失了血色，不由得开口询问。
钟磬勉强克制住心脏忽然加快的跳动，身体前倾了些，对陈霖道：“我突然有点事需要处理，你先回处里把情况和邢队交代一下。”
话和动作都极快，陈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
瞧着像是把一个最基础的悬浮移动载具当成了她家机车来使。
眼见不远处就是科研区的大门。
钟磬手扶着作为通讯物的耳骨夹，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在九月天险些打了个寒颤，“位置。”
“正在为您定位中，请稍后——”
钟磬跃下设备，快步走至桥面。
“定位已识别——”
钟磬站在传送带上，慢慢往前移动着。
“居民区e区默拿街83号。”
钟磬心中咒骂一声，迅速加快了步伐，硬是将方才三分钟走完的桥面，用一分钟跑到了那头。
引擎启动，利用空气压缩制造动力的气腔中发出了剧烈的轰鸣声。
不出片刻，机车已经带着人驶上了最近的悬浮道。
“主人，您已严重超速。”
钟磬紧抿着唇，在预计到布雷要发出二次警告的时候，她冷声道：“布雷，你再多警告一次，解决完手上的事情我立马就去报废你。”
“……”
默拿街83号所处的位置是一片风景还算雅致的山林别墅区。
安静是这片地域最大的优点，很适合养老和备考。
因此当机车轰鸣声划破这一方宁静的时候，好些居民都被声响吸引了视线向外探看。
但最多也只瞧见了一道瞬息闪过的银紫色残影没入了树林间。
钟磬对这里轻车熟路。
快速穿梭在绿植与建筑间，没多久印象中的默拿街83号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前院的草坪被户主修葺得一丝不苟，楼顶的玻璃房内依稀可以看见晾晒的衣物。
将车身匆忙停落在石板路上，在跨下车身的瞬间，钟磬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急切要找的人，此时正安静地站在庭院一侧。
钟磬盯着男人的方向轻|喘着摘了头盔，一手拎着，另一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腰侧。
带着皮质手套的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意，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剧烈的心跳，钟磬才终于迈开了步子，踩着细软的草坪走向方虞所在的位置。
此刻隐在林荫道阴影下的方虞也看向了钟磬。
细碎的光点洒了他满身，落在了墨色的长发以及带着些许皱褶却依旧洁白的衬衫上。
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谦顺有礼的样子，却让钟磬升起了无穷无尽的后怕。
她活了那么多年，即使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那些瞬间，都未曾让她如此心慌害怕。
这个男人却轻易做到了。
今天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她的家人无论此刻是否忙碌，以她的了解，都一定会待在家里。
可以说钟家一家四口，只有她一个不恋家的。
因为她不能恋家，这样太容易暴露她在乎的家人。
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此刻就站在那，距离她称之为“家”的地方五十米不到。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钟磬盯着男人的眼睛，开始反复在心中询问自己昨天是不是不该把人放出来。
任他被实验、被拷问，就算那什么狗屁三十天倒计时是真的，又关她什么事？
她忽然有些惊异于自己异于往日的反常，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在审讯室所编造的故事过于离谱，反而降低了她的防备心。
她以前，会这么快得信任一个人吗？
“不要，让我，问第二遍。”钟磬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氛围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昨天在审讯室对话的状态——陌生、猜疑、剑拔弩张
方虞沉吟半晌，侧眸看了眼被粉刷成珍珠白的小洋房，将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抽出。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我使用了芯片，查阅了包含我名字的所有文稿，最后找到了这里。”
他回看向钟磬。
审讯室中，是她说，剩下的时间，如果是她，她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方虞垂下眉眼，他无力去解释太多，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对不起”
听到道歉的钟磬脸上划过一瞬间的僵硬。
他没做错。
但他说什么？
包含他名字的文稿？
在这？
钟磬浑身脱力地往后退了半步，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炸开的疼痛。
方虞——
她好像知道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觉得耳熟了。
因为她的确看到过，但只是数年前一掠而过，因此印象不深。
天才教授？
残忍的生物学家的父亲？
钟磬头盔抵着前院的栅栏，忍着痛仔细看着方虞。
树荫下，她看见一束光线路过了方虞纤长的睫毛，从那处所投下的阴影似遮未遮地掩着承载着天空般纯澈的淡蓝色眼瞳。
在这双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杂质，就像是深山里无人问津的一汪泉水。
钟磬慌忙撇过眼去，惊异于自己差点陷在眼前的景色里。
太离谱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此时还未能察觉道钟磬短暂的失神，“钟警官？”
“晗晗啊？是你吧？我就说那轰轰的声音肯定是你来了，你妈妈她还不——欸？这位先生是——？”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响起。
后者开口的人是钟爸，声音从建筑里传来。
钟磬不用回头看都知道他现在一定正站在二楼主卧外的阳台上。
她有些慌乱地转过身，钟爸正朝着这边挥手。
“爸，您先进去。我和同事还有事情交代。”钟磬勉强提起一个笑，摆了下手，随后手背向外前后摆了两下，她希望她爸爸可以快些返回屋里。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方虞还是她的家人，两方都不是适合知道对方存在。
“好好好，那你聊完快点进来。”钟爸点了点头，带了些岁月痕迹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开心。
钟磬见人进去，这才收拾了下情绪重新转回身。
一言难尽地看了方虞好一会儿，她将头盔递过去，“你……不方便在这里久留，所以——先回去，好吗？”
九月的天气，维特尼已经并不算太热了，可她两鬓的碎发却仍然被汗水打湿，丝丝缕缕地贴在了脸颊上。
这多少显得有些狼狈，甚至将她以往强装上脸的冷淡都冲散了不少。
索性将头发扎了起来，钟磬才又继续说：“你的事情我记在心上，会帮你打探。但前提是请你不要打扰这栋建筑里的人。”
方虞唇部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钟磬察觉到了这个，却没等到他说话。
他只是很温和地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拎着她递给他的头盔走向了那辆刚停下没多久的机车。
但他并没有立刻骑上去，只是站在那儿。
钟磬走上前去，只见男人清朗俊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为难的情绪。
结合之前载人的经历，钟磬心下恍然——他不会骑这个。
等下……那他不会任何交通工具，纯靠两条腿走过来，而她记得她家没有男士用于外出的鞋子。
那他——
低下头看向地面，当看到那一双显得有些斑驳的棉麻拖鞋，钟磬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
她所在的b区和家人所居住的e区，如果将整个居民区概括为一个矩形，这两个区就是一个对角线的关系。
他竟然就踩着这么一双拖鞋千里迢迢的走过来了？
钟磬再次一眼难尽地抬起头看向方虞，真有些拿他没辙了。
“你……知道自己穿几码的鞋子吗？”钟磬觉得自己问这话的时候莫名有些窘迫。
“嗯。”
钟磬等不到想要的答案，没好气地追问：“告诉我啊？”
“嗯……”方虞明显也是没探出钟磬的用意，愣了一下才给了回答：“43”
钟磬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和我爸的好像差不多，于是道：“你等我下。”
然后快速顺着小径进了家门。
方虞并没有等很久，钟磬一会儿就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双运动鞋。
“换了吧。”将鞋子放在地上，钟磬道。
方虞看了眼那双款式简单的运动鞋，显然还没有被怎么使用过，几乎没有脏污，“这——”
“快换。”钟磬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如此生硬的语气。
可能是她手上事情太多，不想再继续被耽误时间，又或者是她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男人。
“快换上吧。”钟磬语气放平和了些，微微侧过身，尴尬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风景。
过了会儿，等方虞换完了鞋子，她拍了拍机车皮质的坐垫，道：“你只管坐上去，什么都不需要操控，布雷会将你安全送回去。”
方虞扭头看了钟磬一眼，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抬起修长的腿，横跨坐了上去。
见他坐稳，钟磬又说：“头盔戴上。到了地方把它扣在反光镜上就行。”
“好。”嘴上答应着，方虞心中却突生疑惑。
这个钟警官，和之前的钟警官好像不太一样了。
但他并没能深究下去钟警官改变态度的原因。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很不放心，又开始一一指导脚应该踏在哪儿，手应该扶在哪儿，什么坐姿会安全些。
待一切说完，钟磬单手叉着腰，脸色十分精彩——她感觉自己有些啰嗦过头了。
“布雷，记得控制好车速，走最安全的地面路线。”
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的钟磬：……
“钟警官——”
钟磬也没注意布雷有没有回复自己，“嗯？”了一声，撩起眼皮看向方虞，心下不安地揣测他这是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来这看看，那个书写我人生的人……”方虞往钟磬身后的建筑看了眼，终究还是没忍住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这一点请您相信我。”
钟磬听方虞如此认真地对自己解释。
第一反应是，这好像是自从出了那间审讯室以后，方虞对她说话最长的一次。
然后便是，方虞这是在请求自己相信他。
钟磬愣神半晌，记起来自己应该得点点头才是。
可车子此时已经发动了，方虞紧握着手柄，身体线条看起来绷得死紧。
钟磬看着，嘴角没忍住抽动两下。
她真想对他说——放松点，我可没让布雷载着你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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