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水仙

　　水仙对着铜镜又把自己打量了一下，雪白的头帕像白云一样遮盖住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但眼角细微的皱纹却透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她从铜镜前站起来，后退几步，整理了一下紫蓝色的矮领上衣，把绣着花边的衣袖拉直，顺带着扯了扯同样绣着红色云彩的衣摆，最后把挂在胸前的一串玉石摆正位置，这才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风灵失踪的头几天，水仙可没现在精神，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整个人一下子瘦了许多。好在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风灵姑娘找到了，原来是女扮男装混进了军队中。水仙气得差点晕过去，风灵这孩子被盘果给惯坏了，平日里都任由她胡来，现在竟然还野到军队里去了，战场可不是森多大寨，刀箭都不长眼，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其实更让水仙放心不下的是儿子祖平，那可是她一生的希望。每天夜晚，水仙都要对着东方虔诚祈祷，希望儿子平安。
走出吊脚楼，来到院子里，两名士兵立刻紧跟在水仙后面，最近森多大寨不太平，来了很多难民。自从卡洛军队攻下鸡冠岭深入森多境内之后，不少小寨子被卡洛军队占领，无家可归的寨民全都涌向森多大寨，一时间大寨里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
难民的到来使得森多大寨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人们对前线的战况非常担忧。特别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参战的贵族们三天两头跑到水仙这里来打听战况。其实水仙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多少，她只能用恬静的笑容安慰这些贵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森多大寨里人心动荡，街头巷尾都散布着对战事的各种猜测，而最近发生的一起火灾更是雪上加霜。
前几天的夜晚，一户贵族家中突然起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木制的楼房一座接一座地遭殃。尽管尽力扑救，大火也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彻底扑灭，烧毁房屋几十栋，十几个人葬身火海。森多大寨又多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纵火的人已经抓到，是混迹在难民中的卡洛卫士，他的目的就是到森多大寨来进行破坏活动。这下子森多大寨里更是人心惶惶，所有人看难民的眼神都带着警惕。水仙只好让士兵们把难民都集中到寨子中央的场坝去，临时搭建了些草棚让他们居住。现在水仙就是要到场坝去视察为难民举行的施粥活动。
森多大寨内昔日热闹的石板路如今难有行人，偶有几个路人见到水仙在士兵的护卫下走来，挤出勉强的笑脸，匆匆行了礼接着低头赶路。
水仙一直走到场坝才感觉热闹些，难民们把场坝中间的几个大陶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举着陶碗拼命往里面挤，得了一碗菜粥的人一转身就把碗里的粥喝了精光，拿着空碗又往里面挤，场面比赶集还混乱。两名森多士兵拿着铜戢在人群里大喊排队，为了填饱肚子的难民这个时候哪里会听从指挥，每个人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前挤。
水仙看得直皱眉，身边的士兵急忙要上前帮忙，水仙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去了也没用，让他们抢吧，明天再多煮些粥来。”
“夫人，明天的粥怕是比今天还要少。”士兵露出为难的神色。
水仙瞪起了杏眼，“为何？”
士兵低垂着头，“那些贵族们给捐出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今天的粥里已经有一大半是野菜。”
水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冒上来的火气强行压下去，命令士兵道，“把瓦当家、芒特家、朗里家的族长都叫到这里来。”
不大会功夫，森多大寨里最富有的三个家族的族长都站到了水仙面前。
“瓦当阿叔、芒特阿叔、朗里阿叔。”水仙的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知道为何你们各家捐助给难民的粮食日渐减少。”
年纪最大的瓦当阿叔慢条斯理地捋着山羊胡须叹了一口气，“不是老朽不愿意捐啊，”他慢慢侧过脸，指着场坝中间挤着要粥的难民，“只是怕卡洛的奸细吃饱了肚子，又来烧我们的房子。”
芒特阿叔跟着点头，“谁知道还有没有奸细在这些人当中，我们现在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我已经让士兵们在你们各家附近加强巡逻，即便还有奸细，也再难兴奋作浪。”水仙绷着脸，拿出了头领夫人的气势，“这不是你们拒绝捐助的理由，我限定你们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把承诺的粮食交上来。”
“头领夫人，您跟我们透露点消息，卡洛的奸细都混到森多来了，前线究竟打成什么样了，这场仗我们到底能不能赢，”朗里阿叔愁云满面，“孩子一去没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说着抹了抹眼角，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盘果家的人都在前线，我的孩子也在为了胜利而战斗，风灵都参加了军队，难道我不担心吗？”水仙越说越激动，“几位都是大寨里各家族德高望重的族长，我水仙尊敬你们，叫你们一声阿叔，希望你们拿出阿叔应有的样子，给晚辈们做个榜样。”
几句话说得三位族长都哑口无言，看着三位阿叔摇着头不甘心地离开，水仙长长呼出一口气，关键时候，她这个头领夫人说话还是管用的。
解决完捐助的问题，水仙的下一步是去探望那些遭受火灾的人家，当然，最主要是那几户贵族人家。在水仙看来，每个人都处于不同的等级，她会根据这些等级决定关心的程度，遭受火灾的几个贵族家属于需要特别关心的对象，必须每家都走到，而同样无家可归的平民就不在她关注的范围内。
走在清冷的石板路上，水仙在心中酝酿即将要说的话，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才能表达出一位头领夫人对受灾贵族的慰问。正在沉吟中，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呼喊，“回来了！回来了！”
呼喊声打断了水仙的思考，谁回来了？如果是运送粮食的都兰回来，喊声不会带着激动和兴奋。正疑惑着，一匹快马从道路尽头驰来，马上骑着守卫大寨寨门的士兵，来到水仙面前翻身下马，“禀报夫人，都兰大人、祖平次子和风灵姑娘带着军队回来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水仙有些眩晕，她努力定了定神，用鼻孔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然后迈着急促的步伐朝着寨门口走去。
果然，是她日思牵挂的一双儿女，见到祖平和风灵骑在马上缓缓踏进寨门，水仙定在了原地，她眼里擒满泪花，腮帮子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整个人都在微微抖动。
祖平在离水仙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几步走上来，脸上带着笑，规矩地行礼，“阿妈，我回来了。”
水仙激动地点着头，“好，好。”
“阿妈。”风灵也走上前来问候。
“你可回来了，”水仙又喜又怒，“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风灵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听到消息的人们从各个房子里涌出来，森多大寨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都兰大声对军队说道，“回家休整半天，明日一早集中，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欢呼声立刻响彻云霄，沉寂了许久的森多大寨终于再次有了活力。
盘果头领家吊脚楼的堂屋，激动心情还未平息的水仙坐在了火塘的上手位置，脸上带着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慈爱的笑容，“我天天都在祈祷，祈祷你们平安归来。”
“阿妈，山神一定听到了您的祷告。”祖平看起来成熟了很多，皮肤也变得黝黑起来。
风灵兴奋地说道。“阿妈，你绝对想不到我经历了什么，我竟然混到了雅格身边。”
风灵的话让水仙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真是不要命了，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走出这个家门半步。”转过脸，水仙问都兰，“他阿叔，战事如何？”
都兰阴沉着脸，“卡洛大军已经攻到种阳寨。”
水仙顿时心往下沉，“头领呢？”
都兰半响没说话，水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阿叔，头领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妈，我来说吧，”祖平脸上带着不满，“阿爸现在在哪里，到底如何只有安武一个人知道，我们连阿爸的面都没见着就回来了，我猜测阿爸绝对不在种阳寨。”
都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盘果的安排，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加固工事，准备抵抗卡洛大军攻打森多大寨。”
“种阳寨守不住了吗？”水仙担心地问道。
都兰摇摇头，“我们带了一半以上的兵力回到森多大寨来布防，安武那里仅剩一万不到，种阳寨被攻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水仙心里此刻竟然闪过一丝喜悦，她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问道，“德莱和申加呢？”
“申加决定留在种阳寨和安武一起坚守。”祖平无奈地说道。
“这个傻孩子。”水仙急切地又问，“德莱呢？”
这下三人一起沉默，全都把头低下。水仙的脸像蒙了一层灰，她从三人的神情里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我阿哥德莱到底是死是活？”
祖平的手按在了水仙颤抖的手上，“阿妈，德莱头领死了。”
水仙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天旋地转，晃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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