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 申加

　　申加蹲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中，透过枝丫间的缝隙注视着远处用油纸盖住的简易帐篷，根据风灵所说，雅格每天都呆在帐篷里面，布隆极有可能也在那里。
鼓着的双眼，凸出的颧骨让申加的脸显得更削瘦，他修长的手里握着铜短刀，由于握得太用力，指关节像要把薄薄的皮肤撑破，显露出一种和他脸色一样的惨白。
申加这副瘦弱的外表，以及他高贵的出生，总是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就是一个倚仗着出生，喜怒无常的头领长子。但很多人都忽视了在睢国食盐占领了濮囯一半以上市场的情况下，申加驱赶着两脚马奴隶把乌东的食盐运送到了濮囯各个部族最偏远的地方——那些部族头领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寨子，穷苦的寨民用十几张毛皮换取一小袋食盐，用这种方式，乌东才不至于沦落成为濮囯最穷的部族。
这足以说明申加并不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头领长子，就像现在，他明明已经找到了雅格驻扎的地方，还看到了雅格的油纸帐篷，但他并没有急于带着士兵冲过去，尽管他心急如焚，但他仍然一动不动蹲守在灌木丛里，像一只守候野兔出窝的狐狸，没有合适的机会绝不出手。
到目前为止，申加还不能确定布隆是否在帐篷里，万一这是雅格布下的陷阱，冲过去就是死路一条，不但不能救出布隆，还把自己搭进去，善于经商的申加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卡洛卫士翻身下马，直接冲到了帐篷门口，被站在帐篷外的上师拉姆给拦住。
“前线有紧急军情奏报。”卫士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双手捧过头顶。
拉姆接过纸卷钻进了帐篷。就在帐篷被掀开的一刹那，申加看到一个人躺在帐篷里面，虽然看不清面貌，但从衣着上看来，很像布隆大摩师。
申加的眼睛眯了起来，手心里也渗出了汗。
没过多久，帐篷再度被掀开，一袭黑袍的雅格杵着法杖钻了出来。此时的雅格已经摘掉了他的黑布面罩，露出他俊美得让女人见了都羡慕的一张脸，其他几位守在帐篷外面的上师立刻上前鞠躬行礼。
申加轻轻呸了一声，“妖怪！”他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解释一个人如何保持千年不老这样的怪事。
“登蛮头领遇到了叛军主力的顽固抵抗，损失惨重，你们随我到前线督战。”雅格转过头对着肥胖的拉姆，“你留下。”
拉姆立刻忠诚地点头。
立刻有人牵过一匹马来，雅格脚尖轻轻点地，像踩着云朵一般骑到了马背上，带着几个上师，在一队卡洛卫士的护卫送下离开。
申加一招手，一名乌东士兵凑了过来，“去看看。”他不会因为雅格这么说就轻易相信，打仗也如同经商一般，看谁使的诡计厉害。
在等待消息的过程中，申加仍旧死盯着帐篷，雅格走之后，帐篷被卡洛卫士团团围住，申加更加确信帐篷里是布隆大摩师。回想刚才瞥见的那一眼，布隆大摩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受了重伤还是已经……？申加不敢往下想。
打探的士兵回来告诉申加，雅格的确是朝西去。看来，西边的确有战事，但申加还是不放心，他派出一队士兵，到官道上去守着，若是雅格杀了个回马枪就立刻放响箭报警。
一切安排妥当，申加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们呼啦全都从灌木丛里站起来，一个个像离弦之箭朝着卡洛卫士冲过去。反应过来的卡洛士兵也朝着乌东士兵冲了过来，一时间，树林里杀声四起。
申加的目的是救人，而不是消灭敌人。几十名身强力壮，身手厉害的乌东士兵在前面开路，申加提着短刀从士兵为他开辟出来的道路中朝着帐篷靠近。身边不断有士兵倒下，申加也离帐篷越来越近。
终于，申加站到了帐篷外，他定了定神，然后猛地掀起油纸握着短刀冲了进去，帐篷里除了躺在地上的布隆大摩师外空无一人。
申加急忙蹲下来，看到了面无血色的布隆，一摸鼻息，还有热气。申加立刻把布隆背到肩上，躬身又钻了出来，几名乌东士兵立刻跑过来，守护着申加撤退。
帐篷外的战斗还在继续，到处是喊杀声和惨叫声。看到申加成功解救出了布隆大摩师，乌东士兵按照计划边打边退。
申加背着布隆在前面跑，乌东士兵在后面抵挡住卡洛卫士的追击。终于，申加跑出了树林，把布隆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背上，自己也利索地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扬长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马蹄急促的声音在山野里回响，申加低头看看趴在马背上的布隆，心中涌起阵阵难过和愧疚。是自己瞎了眼，让纳关这个密探在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最终还害了布隆大摩师。不过幸亏山神眷顾，让雅格离开，他才能顺利把布隆救出来。对于任何人来说——无论是部族头领还是普通贵族，甚至令堆大王——雅格这个半人半神的总大摩师都是恐怖的存在。
身后传来马蹄声，申加一回头看到摆脱了追击的乌东士兵骑着马跟了上来，心情更加舒畅。营救行动开始之前，申加已经跟士兵们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布隆大摩师，所有士兵都明白长子的意思，那就是即便牺牲也要把布隆救出来，在来的路上所有人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现在大部分人竟然还能生还，怎能不让人高兴。
布隆忽然发出了一声**，申加急忙勒住缰绳把马停下，把布隆从马背上放到地上。
布隆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申加急忙把布隆扶在自己手臂上，让士兵拿来水，慢慢喂到布隆口中。
布隆发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申加只能低下头，把耳朵凑近布隆的嘴，听到了含混不清的三个字，“杀了我。”
申加猛地抬起头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布隆忽然抓紧了申加胸前的衣襟，眼睛睁得很大，“杀了我。”
这一次不但申加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士兵们也听到。
“大摩师，你在说胡话。”申加难过地看着布隆，雅格一定把他折磨得想一死了之。
布隆闭上了眼睛大口喘气，刚才那一声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就在这时候，几团黑影从天空中掉下来，砸在队伍中间。士兵们都被吓了一跳，有眼尖的看到了落在地上东西大叫起来，“人头！”
申加定睛一看，的确是人头，而且是之前被派到官道上放哨的士兵的人头。
“申加长子。”雅格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等了你很久。”
这个声音犹如从地狱里传来，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紧接着，杵着法杖的雅格出现在了申加的视线里，前后左右也冒出现了许多卡洛卫士，他们似乎早就埋伏在这里。
申加慢慢把布隆放平在地上，然后神色肃然地站起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掉进了雅格的陷阱。
雅格几乎脚不沾地地飘了过来，在距离申加十几步的距离停住，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似乎申加是他多年的好友，“刚才我还在担心，怕你不上当，现在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没那么聪明。”
申加挺直了腰背，也露出一丝微笑，“总大摩师放心，我不会让你赢得那么轻松。”
雅格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投降。”
“不，是绝不。”申加盯着雅格的眼睛说道。
“年轻人，话不能说得太满，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雅格抬了一下手，申加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士兵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再也不动弹了。
申加轻蔑地看着雅格，“你可以直接对我下手，不用拿我士兵的生命来威胁我。”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吗？”雅格抬起了手。
申加身后的乌东士兵立刻全都挡在了申加前面，把他和布隆大摩师围在中间。
雅格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啧啧的声音，“你们把这种举动叫做英勇，叫做忠诚，在我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愚蠢，你们这些乌东士兵的生命都在我手里，我只要一抬手，你们的人生就走到了尽头，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乌东士兵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没有人后退一步。
“有意义。”一个声音从乌东士兵中间传来。
在雅格惊诧的目光中，布隆慢慢站了起来。申加急忙扶住摇摇晃晃的布隆，关切地说道，“大摩师。”
布隆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把你的刀给我。”
申加犹豫了一下，布隆刚才那句杀了我还在他脑海里回响。
“放心，我现在还不能死。”布隆说道。
申加这才把刀放在布隆手里。
雅格却忽然变了一张愤怒的脸，“布隆，你要干什么？”
布隆忽然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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