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安武

　　
安武坐在岗巴的床边，两只眼睛凹陷到了眼眶里面，胡茬从他的下巴冒出来，蔓延到左右腮帮子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憔悴的中年人。
“长子，回去吧。”尼楚大摩师从陶罐里抓出一条拇指粗的蜈蚣放进石臼里，蜈蚣立刻就想往外爬，一根石杵立刻锤了下来，把蜈蚣的身体压扁，“你守在这里根本没任何用处，该醒来他自然会醒来，醒不过来就死，这就是命。”尼楚又抓来一条，蜈蚣在她鸡爪似的手里徒劳挣扎，立刻就被扔到石臼里锤扁。
“他不应该死。”安武盯着床上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岗巴说道。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尼楚抬眼看了看沮丧的安武，摇了摇头，又低下头来，继续拿着石杵用力地在石臼里捣，“雅格应该和我们一样只能活三百多岁，却活了一千多年，令堆那样贪婪的大王早就应该下台，却依然住在卡洛城的王宫里面，你阿爸这样的人应该当大王，却每年不得不把森多的粮食拿去喂那头永远喂不饱的肥猪。”
“如果岗巴醒来把铁炼成，是不是真的要被处死？”安武把目光从岗巴脸上移到尼楚紧绷的脸上，“阿爸不是说过要放他自由吗？”
尼楚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天真，”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岗巴，“他是谁？他是能打开无界墙的邑人转世大摩师，只要他活着，对整个濮囯都是个祸害。”
安武抱着一丝希望说道，“如果他答应永远不打开无界墙呢？”
“不可能，”尼楚头也不太抬地说道，“这是他的使命，从转世到这个世界已经注定。”
“你可以给他下蛊，让他不能违背你的命令。”安武急切地盯着尼楚。
尼楚脸上带着疑惑，“你也看到了，任我怎么召唤，他脑袋里的那些蛊虫也不出来，我怀疑，蛊虫已经死在他的脑袋里。”
安武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岗巴自己杀死了蛊虫？”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解释，”尼楚放下石杵，“我放的蛊虫没有解药压制，只会让人疼痛致死，而不会让人浑身冒红光。”尼楚颤巍巍走到床边，揭开盖在岗巴身上的被子，指着岗巴的手臂说道，“我怀疑他的昏迷和这个伤口有关系。”
“当时大家为了躲避怪兽，谁都难免受伤。”安武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道道伤口，“我也不例外。”
尼楚抓住安武的手臂，拉到岗巴的手臂旁，“你看看你们的伤口有什么不一样。”
安武仔细对比自己和岗巴的伤口，果然发现了异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大都已经愈合，结起了壳，但岗巴的伤口虽然没有流血，却似乎刚刚才被划开一样，还能看到伤口里泛红的血肉。
“这不是普通的伤口，我怀疑他被怪兽割伤，怪兽的毒液进入他的身体，导致脑袋里的蛊虫死亡。”尼楚转身抓过来一条红中带黑的蜈蚣，鲜红的头从尼楚的指缝里钻出来，摇晃着头上两根红色的触须，“这是毒性非常厉害的尼德蜈蚣，被它咬到的人立刻毒发身亡。”
看见尼楚就要把蜈蚣往岗巴身上放，安武立刻一把抓住尼楚的手，“大摩师，你这是要做什么？”
尼楚笑着摇摇头，“你放心，我已经试过。”
安武半信半疑地松开手，紧张地看着尼楚把手掌摊开，重获自由的蜈蚣立刻往岗巴的耳朵眼里钻，但它的两根触须刚钻进去就立刻缩了回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扭头往相反的方向爬去。
尼楚一把把蜈蚣抓在手心里，“你看到了吧，现在的岗巴已经百毒不侵。”
“竟然有这样的怪事？”安武惊叹道。
“这才是我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尼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越发凝重，“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他。”
安武这才明白，为什么平时尼楚不让任何人进入的竹林，现在却有几百个森多士兵在木屋外守卫，这样的用意很明显，如果岗巴苏醒后不服从炼铁命令的话，屋外的士兵就会立刻冲进来把岗巴剁成肉酱。
小木屋里陷入沉默，尼楚转身继续捣鼓她的毒虫，安武重新在床边坐下，此刻他的内心有些纠结，既希望岗巴醒来，又担心他醒来后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如果岗巴发现蛊毒已除，还会不会答应继续炼铁？如果不答应，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把岗巴剁成肉酱？面对敌人，安武会毫不留情，但对于岗巴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邑人，安武很纠结。不久之前，安武还当面威胁过岗巴，如果炼不出铁来，自己会亲手杀了他，可当真要动手的时候，安武却很难下这个手。
“让开。”木屋外忽然响起风灵的声音。
“没有盘果头领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士兵坚定地回答。
“我叫你让开。”风灵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愤怒。
“风灵姑娘，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士兵的口气软了下来。
安武站起身来把门打开，看到了怒气冲冲的风灵被站在门口的士兵拦住。
“阿哥，我要进去看看岗巴。”风灵看到安武，像看到了救星。
“让她进来。”安武命令士兵。
士兵为难地看了看安武。
“出什么事我负责。”安武加重了语气。
士兵只好让出路来，风灵立刻走进了木屋，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岗巴，“还是没有醒吗？”
安武摇摇头。
风灵转过身朝着尼楚，“大摩师，岗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尼楚锤着毒虫摇头，“可能永远也醒不来。”
风灵立刻上前两步，走到尼楚面前，“大摩师，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
尼楚抬起浑浊的双眼，“风灵姑娘，一个邑人不值得你这么关心，你现在是德莱家没过门的媳妇，注意你的身份。”
“他救了我的命。”风灵的眼眶有些发红。
尼楚叹了口气，“即使我想救，也没有这个能力，现在他的命在山神手里，要死要活全凭天意。”
“火……火……。”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木屋里的三人吓了一跳，三双眼睛洗刷刷转向床上的岗巴，看到岗巴虽然还紧闭着眼睛，但嘴已经微微张开，两只手在空中舞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声音正是从他干裂的嘴里发出来。
“快，快，拿水。”风灵急的左顾右盼。
安武看到墙角的水缸，立马冲过去，舀起一碗水端过来。
风灵接过碗，命令安武，“把他扶起来。”
清水慢慢流进岗巴的嘴里，他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眼睛慢慢睁开，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风灵的眼里泛着泪花。“你总算醒了。”
岗巴疑惑地看着风灵，“你是？”
风灵瞬间愣住，“你不记得我了？”
岗巴又看看安武，“你们是谁？”看到一旁勾着腰的尼楚，岗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你们到底是谁？”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岗巴奇怪的表现感到诧异。
“还记得我吗？”安武把脸凑到岗巴眼前。
岗巴身体往后仰，看了安武半天，摇摇头说道，“不记得。”
安武的心在不断下沉，岗巴失忆了。
“你总记得你是谁吧。”尼楚眯着眼睛盯着岗巴。
岗巴想了想，忽然满脸的惊恐，“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谁？”
风灵俯下身来，注视着岗巴的独眼，轻声说道，“你是岗巴，克吉岗巴。”
“克吉岗巴？”岗巴低下头看看自己，“我叫克吉岗巴？”
风灵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岗巴眨着一只眼问道。
“我叫风灵。”风灵难过得差点留下泪来。
岗巴咧嘴一笑，像个三岁的小孩，“风灵姐姐，你好漂亮。”
安武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岗巴看样子不但失忆，而且还有点疯癫。
“克吉岗巴。”尼楚突然狠狠抓住岗巴的手，鹰爪一样的指甲掐进岗巴的皮肉里，“不要在我面前演戏。”
岗巴呲牙咧嘴地叫起来，“痛，痛，痛。”
“你知道我是谁吗？”尼楚死死盯着岗巴扭曲的脸。
岗巴痛得身体也在扭动，“坏婆婆，你是坏婆婆。”
尼楚终于松了手，岗巴立刻抱着被抓出了血印的手往后缩，眼里对满是委屈和害怕。风灵无声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滴。
安武眼里含着悲伤，“看来他是真的疯了，之前我打得他几乎死去，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尼楚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鼻孔里喷出来，“费了这么多精力，时间，到头来成了一个疯子。”她转过身去，抬起手把身边的陶罐陶碗一下全都扫落在地，无数的毒虫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四下逃命。看到满地的毒虫，风灵被吓得叫起来，急忙跳上床和岗巴挤到一起。尼楚张开宽大的袖子，洒下一层**，木屋里的毒虫碰到**，全都不在动弹。
一只没有沾到**的蝎子顺着床腿爬了上来，风灵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安武拔出腰刀，正要把蝎子砍死，却不了岗巴先出手，把蝎子抓在手里，然后放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蝎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威胁，浑身颤抖起来。岗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发抖的蝎子，“这是什么？可以吃吗？”说着就提着蝎子的尾巴，一仰头把蝎子放进了嘴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岗巴判若无人地咀嚼着嘴里的蝎子，然后一伸脖子，把嚼碎的蝎子吞了下去。
“有点干，给口水喝。”岗巴傻笑着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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