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店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沿窗摆着几盆不知名的盆栽，让人一看便觉得温馨自然。

        林念四下里张望一番，由衷地向谢明舒感叹：“不愧是你找的地方，看着就有格调。”

        秦嘉娴翘着二郎腿晃了晃，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这地方不错，明舒姐怎么找到的啊？”

        谢明舒安顿好女儿，把自己的手机拿给她玩，头也没抬就说：“就是有天去接容容看到的，从外面看就觉得装潢不错，东西做得也挺地道。”

        她虽然学的是油画，又在国外待了数年，心里最喜欢的仍是从小见惯的那些东西。她这样想着，便笑着说：“今天也让你们尝尝正宗的江南点心。”

        因是周末，店里生意不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服务员过来为她们点单。林念正带着谢云馨玩手机上的联机双人游戏，谢明舒看着她们，不知不觉便挂上一抹笑意。

        秦嘉娴从来不喜欢孩子，便刻意坐了离谢云馨最远的位置，转着手机看林念跟个小孩似的抢积分，也忍不住打趣：“念念姐是真喜欢孩子啊，我看她玩得比你闺女都开心。”

        谢明舒点头：“是啊。”

        她忽然想起她们上高中的时候，林念总盘算要找个外国人或是少数民族的同胞结婚，这样就可以生至少三个孩子，陪着孩子们一起玩，一起长大。没想到后来，林念刚进大学就一头扎进情网里，爱上了旁边学校一位直博的医学生，从十八岁纠缠到二十九岁，得到又失去，最后还是离婚了事，从前计划好的生娃大业也全都付诸东流。

        秦嘉娴忽然嗤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喜欢孩子的人都善良。你看，我就不喜欢。”

        谢明舒起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娴，你挺好的啊，说这话干什么？”

        “嗨，”秦嘉娴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会儿手机，忽然像有感觉似的，转头看了一眼，皱眉低声骂道：“那边有个男的一直盯着我，他大爷的，神经病。”

        谢明舒赶紧拦着她：“你别在容容面前说脏话。”

        谢云馨一边玩着游戏，耳朵却还听着旁边的动静。听了她们的话，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往那边看，这一下就看见了正盯着她们的许成熙。

        谢云馨歪头想了想，忽然甜甜地叫道：“舅舅！”

        桌边的三个女人一起转过头，林念把手机拍到桌上，心里只觉得晦气，对这家店的好感瞬间降到了冰点。谢明舒心里也有些慌乱，倒是秦嘉娴看见她们的反应，抬手搓了搓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只有谢云馨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仍旧无知无觉地挥手。

        许成熙走到她们桌前，欠身打过招呼，礼貌地询问：“店里没有空位了，你们介不介意，我跟你们拼一下桌？”

        她们因为先前逛街时买了不少东西，便占了张六人的桌子，将两个空位上放满了购物袋。林念冷哼了一声，随手一指旁边，语气有些不善：“那边不是还有空桌吗？”

        许成熙便看向领他过来的女服务生，女孩子会意，向她们微笑道：“抱歉，那边是给提前订座的客人预留的位置。”

        林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谢明舒不忍见他尴尬，起身把几个购物袋放在地上，空出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

        她其实不是有意的；林念摆明了不待见许成熙，秦嘉娴对他的印象恐怕也好不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谢。

        秦嘉娴看着他们俩，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抱着胳膊向他点个头，言简意赅：“秦嘉娴，明舒姐在国外的同学。”

        许成熙点完单正要坐下，这下连忙站起来，见她没有握手的意思，也向她点了点头：“许成熙，是……明舒的哥哥。”

        他自然是因为云馨在场才这样说，秦嘉娴却从林念那里听过了事情的大概，便上下打量着他，带着几分挑衅说：“是吗？这怎么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谢明舒一听就知道林念准没说什么好话，赶紧叫道：“小娴！”暗地里向她使眼色。

        这一叫，许成熙不由自主地看向秦嘉娴，之前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因为从小打篮球的缘故，秦嘉娴身材挺拔健壮，日常打扮也大多是中性风格。她穿一件黑白格子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配着带破洞的黑色牛仔裤，头发剪得极短，深色大框眼镜，连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难怪梁栋远远一看会把她当成个男人。

        秦嘉娴是个暴脾气，谢明舒生怕许成熙这样打量会惹怒她，便打岔向女儿说：“容容，是舅舅帮忙你才能进小周老师班上，你快谢谢舅舅。”

        林念虽然讨厌许成熙，也不至于在孩子面前说他什么坏话。谢云馨对这个舅舅印象还不错，乖乖道了谢，又向他笑了笑。

        许成熙看得心里一软，低头温声地去逗她：“容容玩的是什么游戏啊？”

        谢云馨刚赢了林念一局，正开心着，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一一解释起上面的图标含义。小女孩声音软糯糯的，十分招人喜欢。

        虽是小孩子才爱玩的游戏，许成熙却听得相当认真，他也不故意拿出一副逗孩子的语气，就像是正经跟个成年人对话时那样，时不时问上几句，让小姑娘自觉得到了一个大人的尊重，便越发喜欢跟他说话。

        谢明舒在一边只是望着他们俩的互动，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当年他就一直都很想有个女儿。她怀孕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就坚信是个女儿，开心地买好了很多漂亮裙子和娃娃，每天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肚子说，宝宝你要乖乖的，妈妈怀着你很不容易，不要让妈妈难受。

        接着把买来的裙子和娃娃描述一遍，用以诱惑宝贝女儿。他虽然这么说，谢明舒却觉得他实在像自娱自乐。

        后来她怀到四个月时流产，他怕她伤心，连夜将原先准备好的东西打包捐了出去。等她回到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林念和秦嘉娴拿了餐具回来就看到这一副温馨的情景。林念瞪了许成熙一眼，心里把他这种借着孩子套近乎的混蛋行径骂了百八十遍，坐下来哄谢云馨：“容容，咱们不看那个了，干妈带你玩个新游戏好不好？”

        谢云馨来回看了看他们俩，隐约感觉出干妈不怎么喜欢这个舅舅。她向许成熙扮个鬼脸，还是跟着林念玩手机去了。

        许成熙又看了一会儿，见林念和谢云馨头靠头认真地看着屏幕，才转过头低声对谢明舒说：“你送我的糕点很好吃，谢谢了。”

        谢明舒向他微微一笑：“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家店的。”

        他想了想，怕她误会，又解释道：“这里的梅花糕我觉得做得还挺正宗，就想着趁周末再来买点，正好碰上你们。”

        谢明舒心里一动。那是他从前就喜欢的。他是个恋旧的人，多年过去了，喜欢的口味仍没有变。她点点头，维持着弧度刚好的笑容：“确实是巧，我们今天去看了电影，正好路过这里。”

        除了回应他的解释，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许成熙默默叹气。他接到电话想也没想就立刻赶来了，等到了店里才犹豫起来，只好匆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可是这话不说则已，说完却更像是欲盖弥彰。

        他转过头打量着店里的装潢，白墙灰瓦，满堂的榉木桌椅，檐下挂着一盏盏纱灯笼，像极了他们自幼常见的江南人家。他就知道，明舒若是能见到，一定会喜欢这里。

        当着闺蜜和孩子的面，两人谈起点心的做法，你来我往地客气了几句，便又沉寂下去。谢明舒低声哄着女儿放下游戏来吃点心，许成熙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们。

        有一瞬间，他忽然生出无望的幻想，明舒仍是他的妻子，云馨是他们的女儿。她们逛街逛累了，在甜品店里休息，他开着车来接他们，吃完点心再一起回家。

        旁边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嗤笑。许成熙转头看去，原来是坐在对面的秦嘉娴。

        林念问她笑什么，秦嘉娴放下手机坐直身子，言简意赅：“嗨，我一同学，上礼拜刚让个渣男给甩了，昨儿我陪她去看电影散心，正好撞见渣男伺候着他女神逛街。那渣男当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了我半天，回去背地里又给我同学发消息，问我是不是她男朋友，还说，咳，那意思我同学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吗，怎么刚分手就傍上别人了？”

        她这话虽是冲着林念说的，眼睛却不时扫一眼许成熙，显然是想明白了他刚才看她的缘故，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林念在旁边问：“那你同学怎么回的？”

        秦嘉娴看了谢明舒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同学说，瞎过一回，咱还能瞎第二回吗？”说着又冷笑道：“人家跟他好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人家现在想明白要开始新生活了，他又蹦出来恶心人。要我说这种男的，活该最后孤家寡人，谁也不要他。”

        最后那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的，说完还特意看了许成熙一眼。

        许成熙脸色微变，倒还保持了极好的修养，只是笑着说了句“确实”。他这番反应倒让秦嘉娴有些意想不到，借故跟林念说话，暗地里看了他好几眼。

        谢明舒正拿着餐巾纸给女儿擦嘴，又因为秦嘉娴常常跟她们吐槽身边的渣男怨女，她听得三心二意，也就没当回事。等看到旁边那三个人的反应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知道秦嘉娴是好意为她抱不平，却心疼他平白被误会，只能转开话题，跟林念谈起大学的校庆。秦嘉娴也见好就收，继续低头去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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