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几天下来，谢明舒跟工作室的同事也渐渐混熟了。她原以为芳姐性情冷漠些，却没想到她的作品却是颜色浓烈热情洋溢，乍一看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来实习的小助理孟琳更是心大，常常是刚挨了批评，转头就又拉着她和芳姐笑嘻嘻地讨论起时尚潮流和电影音乐，好像把先前的雄心壮志都忘了似的。

        这一日她下了班，刚走到门口就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有些陌生，不过她一听声音便听出了是谁，笑着叫了声：“老吕。”

        那边的吕世维也爽朗地笑了：“老同学，真是好久没联系了。要不是念念把你的号码给了我，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吕世维也是她从高中时就结识的一个好朋友了。她离婚出国后，跟国内的同学朋友只说自己要去深造，便从此断了联系。

        听他说起这个，谢明舒难免有些愧疚。她挽起包，将电话换了一边，歉意道：“老吕，这么长时间都没跟你联系，真是对不住。听念念说你前几年结婚了，到时候给你补个红包……”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跟吕世维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自己许久以来都杳无音讯，突然打个电话就是有事相求，她想起来心里不免有些没底。吕世维倒是极爽快，听她说完便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只说不是什么大事，还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末了，吕世维开玩笑似地说：“就一件，咱们班从年初就说好了要聚个会，大概就在这一阵。前头几年都缺了你，今年你可不许再躲了。”不知想起什么，他又正经起来，略带遗憾地低声说：“真的，老班每回都问起你呢。”

        她上学的时候是个最不起眼的学生，成绩中上，乖巧安静，有时因为生病一天没来上学，老师都未必发现得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竟还能记着她。

        谢明舒心里有些感动，又谢了吕世维几句，保证自己一定到场，这才让他满意。

        她挂了电话，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一转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浅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身后倚着辆骚包的粉色跑车，手里夹着支烟，头发上抹的发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虽然带着墨镜，却让她感觉这人正隔着墨镜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几眼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走开，就听见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明舒妹妹吗，这么些年没见，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这带着三分轻佻的声音倒让谢明舒一下想起了他。她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又摘下墨镜，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

        郑旭存是许成熙的铁哥们儿了。她至今都没想明白，脾气秉性相差这么多的两个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当年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每逢周末，许成熙常叫上郑旭存和另一位好友罗启航，几个人一起聚会。

        那时的郑旭存虽然年轻荒唐些，却没有现在这么一身骚气。

        想起从前的事，谢明舒神情复杂，只对他礼节性地点点头：“郑先生，好久不见。”

        郑旭存将墨镜收好，恰好听见她这个称呼，啧啧叹道：“明舒妹妹，好歹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倒越来越见外，连声哥哥都不肯叫。”

        她到底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称呼听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郑旭存这人没正形惯了，平生最喜欢听女孩叫他哥哥。那时候在一起聚会，他常常是怀里搂着个小姑娘，听人家娇滴滴地叫声哥哥，他便受用得很，无论提什么要求，但凡他能做到，必定全盘满足。

        事后他自己提起来，还总是得意洋洋，说自己是风流真名士，千金换一笑。

        他搂在怀里的姑娘换得也快，常常是他们还没记住这个姑娘的名字，他已经换了下一个。一张张娇艳如花的脸掩在浓妆里，好像也变得千篇一律。

        因为这个，她总觉得郑旭存水性杨花，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保持着这个奇特的爱好，真不知该说他有长性还是没长性。

        她那时候是随着许成熙称呼他们的，不过她年纪小，郑旭存便总想哄她也叫他一声哥哥。

        许成熙是个最好脾气的人，在这事上更是纵着她，听她拒绝，便笑着搂过她，对郑旭存得意道，我家明舒只管我叫哥哥。

        旁边的罗启航闻言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地起哄：旭存，这是人家两口子闺房之乐，你非得跟着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郑旭存一拍脑袋，意味深长道：噢，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我都给忘了！

        当时她缩在许成熙怀里，气得只想锤他。她不用猜也知道，以他的酒量，必定是哪回跟这两个损友一起喝酒时说漏了嘴。

        许成熙那天大概是喝多了，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耳朵一下就红了，还强撑着骂，明舒都害羞了，你们俩混蛋不许再说了。你们平时埋汰我就算了，不许欺负我老婆。

        郑旭存便嘿嘿两声，推开怀里的小姑娘，怪叫：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一个英年早婚的，在这儿欺负我们俩单身同志！

        谢明舒礼貌一笑，仍然说：“郑先生客气了。”

        见她坚持，郑旭存也就撇了撇嘴，伸手一捋额前的头发，不再执着于称呼：“国外待了几年了？怎么回来了？”

        谢明舒淡淡答道：“九年。觉得还是国内好，就回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上周一。”

        郑旭存吊儿郎当点点头，摸出手机看了眼日历：“那也没几天。正好今儿周五，晚上哥哥给你接风，咱上哪儿撮一顿去？”

        谢明舒见郑旭存眼神转了转，便猜到了他什么打算。依郑旭存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她但凡松了口，估计他就能立马想办法把许成熙揪过来，硬给他们俩凑到一块去。

        想到这，她连忙客气地拒绝：“今天我得去接我女儿，有机会再说吧。多谢你的好意。”

        说完她便想走，郑旭存却不乐意了，刨根问底道：“嘿，你这可得说清楚了，什么时候有的闺女啊？”

        谢明舒听出他语气不善，心里也有些不满，冷声回他：“郑先生，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郑旭存刚一说完便发觉自己说的不合适，这下更是脸上讪讪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连忙解释：“这不是……我是想说，你动作倒快，我们在这快马加鞭地追，好不容易结上个婚，谁知道你不声不响地连孩子都生完了，又被你落下一步。”还是满嘴跑火车的口气。

        谢明舒瞥见他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简短地说了一声：“恭喜。”

        郑旭存来回转了转手掌，自己也看着手上的结婚戒指：“结了有三年多快四年了。”

        听他这样说，她也只好顺着他问了一句：“你太太是哪家的姑娘？”

        郑旭存正要答话，忽然视线绕过她，对着她身后挥了挥手。谢明舒转头就看见孟琳甩着小手包，一路叫着“旭存哥哥”蹦蹦跳跳地冲过来。她又看了看郑旭存，原来他正对小姑娘甩出一个飞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孟琳今年才大三，还没满二十一岁。

        郑旭存捕捉到她脸上的异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了句：“当然不是她。”

        刚说完，小姑娘就已经蹦到了他们身边，一脸纯真地问：“旭存哥哥，你也认识明舒姐呀？”

        话是朝着郑旭存问的，眼神却看着谢明舒。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好奇。

        郑旭存一把揽住孟琳的肩膀，笑着说：“认识啊，我们都认识好多年了。”

        谢明舒顿时觉得头疼，这样熟稔的口吻再配上郑旭存一贯风流的德行，说不让别人怀疑才是开玩笑。她连忙对小姑娘解释：“我……哥哥跟郑先生是好友，所以从前就见过几面。”

        听到哥哥两个字，郑旭存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深，孟琳来回看着他们，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谢明舒不愿再纠缠下去，看了眼手机就说：“我得去接我女儿了。小孟，周一见。郑先生，再会。”

        她穿着高跟鞋，却走得很快，身影只一闪就消失在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后。郑旭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背影，忽然“呵”地一声低笑，自言自语：“今儿还真是意外之喜。”

        孟琳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撒娇似地问：“哎，你以前是不是追过明舒姐？”

        郑旭存才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说：“想什么呢，没有的事。”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楞，反而容易显得有鬼，连忙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解释得理直气壮：“朋友妻不可戏，我是渣男，又不是人渣。”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要再问，他却怎么都不肯解释了，只揽着她说：“你今儿可是帮了哥哥一个大忙，晚上想上哪儿玩去，都跟哥哥说。”

        孟琳一听这话，当即欢呼起来，便将谢明舒的事都忘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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