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就像我从未来过
顾府内。
刚过寅时，顾若尘便起了床。他的睡眠向来少，这几日烦心事多，全都积压在心头，自然睡不下。一进饭堂，便见一女子坐在桌前，衣着光鲜，妆容精致，想来是精心打扮过。
一见他，黄衣女子便巧笑嫣然：“你醒了，快来吃汤圆吧。”
顾若尘表现得有些冷淡：“你怎么来了？”
杨小桃也不在意：“顾伯母让我来的。”
顾若尘在杨小桃身旁坐下：“哦。”
以前年三十这天，顾老太太会亲自下厨给佳人做汤圆吃，顾若尘被养刁了，这天也就只吃汤圆。这是顾老太太飞鸽传书告诉杨小桃的。
“你来多久了？”
杨小桃将汤匙递给顾若尘：“没多久。”
顾若尘的习惯，杨小桃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喜欢早起，不愿在床上浪费时间。杨小桃怕他醒了，肚子饿了，却吃不上热乎的东西，所以便早早的赶来了。
顾若尘伸手接过汤匙，垂眼看着白瓷碗里一个个圆滚滚嫩滑滑的汤圆。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香味，顾若尘的味蕾已被征服，但他却只是看着，迟迟都没有开动。
“怎么，不和你胃口？”
“没有，很香。”
再度陷入沉默，半晌，顾若尘方才开口说话，但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汤圆上，“小桃，谢谢你，你是除了娘亲以外第一个做汤圆给我吃的人。就连素衣，也没有过。”
杨小桃眸子莫名湿润起来，她偏头看向别处：“不就吃个汤圆，说什么谢谢。”
忽然，顾若尘抬头，灼热的视线锁定在杨小桃脸上：“小桃，若我没记错，你说过你喜欢我。对不对？”
杨小桃忽然想要逃跑。她吸了吸鼻子：“说这些做什么？汤圆凉了就不好了，快趁热吃吧。”
“或许，你可能真的很喜欢我，甚至比佳薇还要多。”顾若尘继续说着，杨小桃只觉心跳漏了一拍，“但世事无常，谁又能料想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呢？或许，最后你还是会忘了我。”
我的爱，已经阻碍到你了么？
杨小桃泪中带笑：“你是在告诉我，要忘了你对么？”
“不。”顾若尘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权利，我没有资格说不。”
“那你是什么意思？”
对于杨小桃，暮兰城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她很像一个人，不对，应该是一朵花。也许在别人看来，他这话很可笑，可是，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他满脸认真，一看便知经过深思熟虑：“小桃，若三年后，你未嫁，我未娶，那我们便搭个伙过日子吧。好不好？”
本以为不至于欣喜若狂，杨小桃至少也会面露喜色，谁知她却是看着他，一行又一行的泪水顺着脸颊划下。
她说：“不好。”
顾若尘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错觉：“为什么？”
“这确确实实是我所想要的。可是若尘，你的幸福呢？我知道，它是我给不起的。”明明是在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杨小桃都说得艰难无比，“兰城，我始终都没有参透爱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在我心中是很重要很重要存在。尽管，我真的很想与你共度余生，但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爱你，就像你爱程素衣，容不得半点杂质。我不容许任何人轻视我的感情。我想要的是爱，既然你给不起，就不要硬塞给我同情。”
话音落下，杨小桃站起身来，转身就走。顾若尘下意识的拽住她的手：“早饭都没吃，你要去哪里？”
杨小桃保持着半跨的姿势很久，鼓足了勇气，做了件大胆的事。她躬身在顾若尘脸上印下轻浅一吻，便趁他愣神之际，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一句：“若尘，你信我，你会幸福的。”
背影决绝，顾若尘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竟生出了生离死别之痛。他捂住左胸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碗中汤圆已凉成了石头也一口未动。
杨小桃始终笑着，却将眼眶给笑湿了。
若世上没有我，顾若尘程素衣依旧是那对世人皆为羡艳的璧人。我知这不是我的错，但我终究难逃情字的折磨。若尘，我不允许你这一世都沉浸在失去深爱的悲痛里，不允许！
我，一定会让她回来。
**
“姑娘想好了么？”
掐指一算，便知这是杨小桃的宿命，任凭她怎么躲，都躲不过。可她牺牲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爱情，陌九终究是不能忍心。
杨小桃大可以逆天一次，努力活着，顾若尘就算是寒冰顽石，也会被她给捂热给打动。体味了情爱，也不枉她在人世间走这一回。然而，她却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救情敌。
果然，能够飞升之人胸襟宽广，不若一般人贪生怕死的心性。陌九摇了摇头，就是叫我自己，怕是也做不到她这般豁达。
杨小桃笑得很真：“想好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既然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她自然高兴，亦不会后悔。
陌九劝到：“还有十日赵小姐的魂魄才会散去，姑娘不必急于一时。十日后再来找我吧。”
凡尘之事，怎会这么容易就割舍干净？多留几日，多和心上人说一句话吃一顿饭也是好的。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杨小桃却是摆了摆手：“谢谢道长的好意。只是小桃早已想明白了，再在这世上多留一天少留一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死了，还有素衣。”
“傻姑娘。”陌九仍旧不放弃，“程素衣有程素衣的好，你也有你的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活着的是她。”
“程员外夫妇待我很好，但我是杨小桃，我的爹娘是开山种地的普通老百姓，无论如何，我这辈子都不会真心将他们尊为父母。而素衣不同，她可以回应他们的爱意，程员外夫妇也会把她当作我真心对待。这样，就像我从未来过一样，素衣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程家小姐。
有她，若尘便会幸福。”
话毕，杨小桃叹了口气，为何他的幸福就不能是她？这么想着，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那姑娘乡下的爹娘怎么办？”
“我很想他们，很想回乡下去看看。可是这一来一回便要半月，到时便就回天乏术了。”说到这里，杨小桃眸子里的暖意化为了淡淡的哀伤，“爹娘不会知道我离世，他们只知道我抛弃了他们，在程家安安稳稳的做着大小姐。大哥一直都很孝顺，会替我将二老照顾得好好的。”
陌九开口欲说些什么：“你……”
杨小桃出声打断：“道长，不必多言。这世上，已经没有需要我去惦念的东西了……”
陌九不再言语，从怀里掏出两个相连的铃铛：“那便开始罢。”是无奈，是惋惜。
其实他已摸透杨小桃的心性，知她会如此抉择，便准备好了这招魂玲。招魂玲一共两枚，巴掌大小，左侧的比右侧的要稍微小些。看上去与普通的铜铃无异，铃铛中心泛着紫色的光华。
这招魂玲可以同时承载两个灵魂，也有召回游魂和修复灵魂的能力。但若一旦有一个灵魂离开，另一个铃铛中的灵魂就会被招魂玲的力量震成碎片。若是一般人的灵魂，将永生不如轮回，直至灰飞烟灭。
杨小桃此番是为报恩而来，却也算是历劫，度过这劫就会重返天庭。这招魂玲的力量对她的仙魂并无任何作用。
陌九将杨小桃交给他的程素衣的生辰八字贴在了稍大的铃铛上。而后将特制的冰刀交到了杨小桃的手上：“若想好了便取血吧。”
杨小桃拿起冰刀，五指越捏越紧，在手腕上划下一道细长的伤口而不带一丝颤抖。冰刀刀刃离开她手腕的同时时，伤口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皮肤完好如初，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冰刀上还残留有血珠，还会以为刚才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陌九接过冰刀，将它的刀刃抵在另一个铃铛上。鲜红的血液顺势滴下，在碰到招魂玲的那一刻，整个招魂玲发出了强烈的紫光，将杨小桃完完全全的包围其中。
她只觉身体里某些东西一直在流失，不，是她自己慢慢的被外来的力量挤出了身体。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在前方，看着她笑。
他嘴唇微启，像是在温柔且亲昵的唤着她：“小桃。”
杨小桃也笑了，此生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划下。
若尘，我把你的幸福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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