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嫂嫂


莫云霏的神色掩盖在清晨泛起的雾气里,山上生起的旭日洒下朦胧胧的光晕,照得她这个人愈发不真切起来,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应一多长时间没来了?”

        应十九睫扇一阖。

        “太子……要我们出去办一趟事情。那次事出紧急,人连夜走的,没来及和嫂嫂说。大哥说心里对嫂嫂很歉疚,给嫂嫂准备了、”

        应十九咬了舌头。莫云霏噙笑,问:“准备了礼物?是十九现在带来了,还是那憨货要亲手送我?”

        她眼睛愉悦地眯了一下,黑色的眸里像是闪着亮。像是宫里见到的淡雅从容的娘娘们。

        应十九愈发不敢应声了,他又拉了拉围巾,真想现在找个坑和自己十八个兄长埋一起一了百了。

        应一给莫云霏准备了礼物。

        五大憨粗的男人在摊主面前低声下气地求了半天,又掏了自己一个月的铜板,终于得了老摊主的手艺传承,笨手笨脚的,在摊主指导下编了个花篮。

        “呵十九,你瞧,给你嫂嫂当药筐。”

        应一笑,左眼带着刀疤的眼睛便一下子狰狞起来。大手一揽,拍了应十九一个踉跄:

        “你想啊十九,别的医师每天进山背个大篓子,你嫂嫂提着带花的篮子——啧,到时她采了草药放进去,挎着篮子下山,轻便又好看,可不得把采药女羡慕死?”

        那编地糙的篮子被应一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上。

        他说:“我回去亲手给云霏。”

        随后呢……那男人的身影淡了,和乾城一起炸了个干干净净,连尸骸都没留下。

        应十九滚出去,远远眺。

        满目疮痍的城像是一个随时要倒下的年迈老朽。而放着草编花篮的屋子成了一堆断壁残垣,瓦片碎成了无数片,成了和坍塌建筑一起葬进土里的灰。

        十九个兄弟里就活了他一个。

        应十九心里怀着恨,心里窝着的邪火无时无刻不在烧,化作无边无际的滚刀。令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太子。他眼里几乎没了别的东西了。

        恨着,怨着,再开始怯懦,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成了现在怯怯几乎成了鹌鹑的应十九。

        口齿又咬了下舌头,钻心的痛。

        “礼物……没的嫂嫂,你听错了。”

        他围巾下的嘴唇翕动,张开又闭上,鼻腔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腥味。

        舌头被咬出了血。

        他该怎么说,给一个等着丈夫归家的女子说出死讯?

        烟嘴在门前的小石兽面前磕了两磕,落下簌簌的烟灰。石狮子扬武扬威,像是下一刻就活过来把他吃了似的。

        莫云菲说:“嗤,十九,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腻在一起三百多日,他倒是薄情的厉害。出去这般久,连句话都不让人捎回来。”

        “男人啊,果然都靠不住。呵……那没良心的憨货。”她尖尖的指甲一挑,嘴又叼起了纯金雕花的烟嘴。在烟雾里,眼睛迷离了三分。

        朝前指了:“三年了,十九从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罢了,我不为难你,等你大哥回来了自找他算账去。”

        “那床上和你一起被我从石堆里扒出的小孩醒了。我不用陪,去瞧他吧。”

        应十九仓皇点头,莫云霏顿住,脚被什么东西拱了。回头顿时哎呀一声,肉痛得紧了。

        她扯了应十九的围巾把他拉回来:“别走,这兔子也和你们一并在五名山下捡回来的。你的?”

        是那只肥硕的花兔。

        应十九摇头:“不是。”

        莫云霏道:“不是也得是!我这里养猫养狗,什么都养的,唯独不能养是我药草的肥兔子。你拿走,不拿走让我杀生,姑奶奶拧下你耳朵!”

        “嫂嫂你什么时候信佛……”

        那边五皇子软绵绵的喊,像是受了欺负可怜兮兮的猫崽叫:“十九……”

        莫云霏道:“怎么听着像是要哭?这般委屈作甚,滚石砸你身上,他哭个什么劲,来给你卖可怜?”

        应十九一顿,药圃里花兔看见是他,一蹦三尺跳到他怀里,窝进去,黑白花的兔毛轻轻洒了应十九的手指。

        莫云霏斜睨了一眼,问:“兔子投怀送抱?”

        应十九无奈:“嫂嫂……”

        那兔眨着红色的兽瞳,卯足力气钻进暗卫怀里,又被应十九揪着耳朵拽出来。

        耳朵被应十九扯着,脑袋又被云铮手掰正了。它烦躁叽叽出声,扣在脑袋上的手劲又大了些。

        云铮目光十分不善,转而又阖了睫扇,眸中一片痛色:

        “十九,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直找……寻你不到,在梦里撞了个满头包,浑身都痛……好像人已经不在阳间了一样。”

        莫云霏看天,好像从那云上看到那憨货的脸,凶巴巴的渗人。她晒了一声,将烟嘴收了,手一伸,拿起药篓子推开了门出去。

        云铮在木屋里看了看,问:“江辰他们呢?这是哪里,十九有没有受伤?”

        他又问:“你是不是有点难受,我看你神情不好。”

        应十说:“江辰一行人无事,只我们被爆炸波及滚下了山。救我们的是神医莫再行的弟子,我受了些伤,却也不重。”

        “殿下要是离开,十九现在便可以带您走。”

        他不说,云铮便不问了,舒展了浑身发酸的肢体,又道:“京中怎么样了?”

        “我没回去。五名山爆炸波及范围太广,大理寺必是要来查。现如今从五名山下来已经过去两日。又赶上皇帝病重,京中戒严,付二小姐出城递了腰牌,该是已经查到刑部尚书的头上。”

        随后一连串,就挖出了五皇子。

        云铮双臂一伸,幸在人小,丝毫看不出任何暧昧的气氛:“十九抱我。”

        “我们现在回去。”

        这次爆炸的黑火药事关皇子,来得是大理寺卿付一成。此人高八尺,一身官服扣子严丝合缝扣在最上面,眼睛像刀,任何人在他面前撒谎都无处遁形。

        “你说——你们去五名山只是赶巧,付二小姐要了五殿下去赏花?”

        应十九肯定:“确实如此,殿下性子温和,出京时风寒未愈,现在又发作起来,大人现在是见不到殿下的。”

        “或者,若是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去尚书府寻二小姐。即时二小姐说明原委,真真假假,一对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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