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节圣上

在所有人中，圣上是最后来的。联璧正在教集欢串珠儿，倏而腾地一下站起，恭敬地喊了句：“圣上！”集欢慢了半拍，被联璧掐了下手臂，也学她喊了一句。

        圣上一身月白襕袍，头带软脚幞头，腰束天青革带，足踏黑皮履，显得儒雅温和。圣上走到她们身边，道:“太后可在殿中？”

        联璧道:“在，婢领圣上进去。”联璧领圣上进殿后，片刻又出来，对集欢道:“太后让你送茶进去。”

        集欢诧异道:“让我？”

        联璧道：“没错。记得用柔仪公主送来的雀舌茶。”

        集欢心中忐忑起伏，但仍按联璧说的做了，进内殿将茶盅分别放在太后和圣上的桌几上，正欲躬身退出。太后却道:“集欢，你留下来随侍。”集欢怔神，应声：“是。”

        圣上问：“太后宫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小侍女？”

        太后道：“寿筵上见她舞跳得好，长得又可人，哀家一见就喜欢，便向乐坊要了来。”

        圣上笑而不语，手指来回摩挲着黑釉盖上鹧鸪纹。殿外宫人修剪枝草的声音隔着帘幕传入。集欢垂手立于太后身侧，深感呼吸不畅。

        圣上拿起茶盅，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道:“这茶饮是用雀舌茶泡的？”

        太后道:“还是你博识，闻着味便知用了什么茶叶。这东西本是哀家寿辰那日柔仪送来的，哀家尝了一回，倒觉得与其他茶饮没什么不同，不如平时吃的汤饮。你若吃着还好，哀家便让人给你送去，也不算白白糟蹋了这种好东西。”

        圣上含笑道：“这是皇妹对太后的母后的一番心意。朕怎么能平白拿去，要是让柔仪知道了，还不得责怪朕这个皇兄，不给她孝敬母后的机会。”

        太后道：“柔仪一向是最信任圣上的，圣上拿去，她终归不能气恼。”

        圣上一滞，修长的手指落在杯盏上。

        太后又道：“柔卓和她姐姐一样，最喜欢黏着圣上。哀家想，等她嫁出了宫，还能像小时候那般与圣上亲近？到时候，还请圣上不要烦她。”

        太后此话一出，他便摸清她的心思，便道：“母后放心，朕一定会在这国朝中，为柔卓挑选出最好的驸马，不会辱没柔卓的公主身份。”

        太后道：“圣上做事哀家放心。你说最好的一定是国朝最好的，不会辱没了柔卓身份。却是，眼下最好的，不一定是以后最好的，是柔卓心中最好的。”

        圣上低头抿茶不言。太后道：“哀家知道圣上所做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考虑，哀家也鲜少插手。可柔卓……”太后顿了顿，“哀家最是知道那孩子的脾皮，一根筋，凡事都要如愿，一旦达不到她的要求，便哭闹不休，旁人怎么劝，怎么打也没用。圣上你是吃了她这软硬不吃的性子的苦的。几年前，朝堂中大臣举荐她去西复和亲，她死活不肯，又是绝食又是哭诉，摔了首饰器具，打了宫人，要不是我拦着，估计会跑到朝会上大闹。最后还是皇后深明大义，将靖荣嫁过去，才免了这场灾祸。”

        圣上念及长女，难免动容，遂道：“母后，公主出嫁关乎天家颜面，这件事自然不能儿臣一人说的算，须采量百官奏意。但儿臣绝对会为皇妹寻一个好驸马，不让皇妹受委屈。”

        太后叹道：“母后信你。可这委不委屈婚前如何看的出。只怕婚后，柔卓不服从管教，仍骄专任性，既不柔顺侍夫，又不孝敬公婆，反搅得整个公主宅鸡犬不宁，不仅委屈了驸马一家，还跌了天家的颜面。”

        圣上忖度，太后又道：“附马特允尚公主，光耀门媚，必然不会声张。怕就怕在有些奸猾小人心术不正，故意将公主家事散播出去，让汴州人尽皆知。到时候，圣上所设的台谏官定要将折子堆满圣上的极宁殿，又闹得朝野上下沸沸扬扬。这便是柔卓之过了！”

        圣上道：“皇妹还小，等出嫁后，必会有所改变。”

        太后道：“三岁看老，她现下便是这副气性，还能指望心愿破灭后，有所改观？只怕到时候她是破罐子破摔了。柔卓和柔仪不一样，她接受不来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也学不会委屈求全。”

        圣上胸口一痛，似被人重击。

        太后道：“哀家听讲，那周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不仅学识了得，人生得也俊朗，柔卓甚是中意。”

        圣上道：“这周景……”

        太后打断他的话，道：“圣上，哀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日，信远侯写信来，说哀家的侄儿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信远侯很高兴，想到自己雪鬓霜鬟，不堪趋使，便希望上书庙堂，乞身归野，尽享天伦之乐，先让哀家代他问问圣上的意思。”

        圣上即道：“是朕疏忽了。竟忘了国舅年逾花甲，仍身兼重职。国舅劳苦功高，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几十年来克己奉公，终日辛劳，实乃令朕动容！如今麟孙降世，国舅无心朝堂，只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朕何故不从！朕即下旨准信远侯告老还家，另赐金帛、谷粟，田舍、珠玉！”

        太后淡淡扫他一眼，偏头对身侧的集欢道：“到膳房取些茶点给圣上。”

        集欢终于从内殿走了出来，方才太后与圣上的对话听得她云里雾里，她总觉得太后话里有话，似在暗示着什么，圣上也能精准接收。她清楚的只有一处，太后与圣上貌似并不同心。

        她再度进去，把茶点摆放在圣上的案几上，又回到太后身侧。圣上又与太后闲谈了几句，便离开福康宫。太后在榻上卧了几个时辰。

        晚上，福康宫的人用过晚膳，联璧和集欢在油烛下翻花绳。正玩得起兴，联珠掀纱帘进来，叫集欢去太后的寝殿。

        集欢放下花绳，跟在联珠身后去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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