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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沈琼英便会早早起身,为自己准备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茶泡饭配香豉芹菜。

        新下来的京山桥米,颗粒细长、莹白如玉,用来煮饭最适宜,不一会儿功夫,灶间便传来诱人的米香。

        将煮好的米饭盛在越窑青瓷碗中,淋上烹好的虎丘山茶,中间点缀一颗腌好的梅子,青白红三色向衬,这碗茶泡饭美的像一幅画,令人不忍下箸。

        芹菜气味清新,无需复杂的烹饪,只要洗净放入沸水快速汆一下,再冲凉控干水分,切成小段加入水豆豉拌匀即可。

        茶泡饭入口清爽,却又滋味绵长,茶叶的清香与稻米的米香融合在一起无比和谐,而梅子酸爽不涩,给茶泡饭带来了更丰富的口感。这道饭食就好似气质美人,初看并不艳丽甚至有些平淡,相处久了,就会感受到她的气韵风华,值得人慢慢体味。

        芹菜是从河边现摘的,带着水乡特有的芬芳清新,而沈琼英特制的水豆豉咸鲜酸辣五味俱全,与芹菜搭配在一起开胃爽口,赋予了这道菜灵魂。

        吃一口清香宜人的茶泡饭,在尝一块鲜辣爽口的芹菜。沈琼英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一旁的春兰也吃得很香,不过没有肉菜,总归有些不大过瘾。她有些不理解沈琼英,身为醉仙楼的掌柜,按说就算餐餐山珍海味、顿顿水陆杂陈也不为过,可自家小姐却自甘淡泊,日常饮食与食前方丈毫不相干,私下里独爱这一碗茶泡饭。

        似是看出了春兰心中所想,沈琼英笑笑道:“茶泡饭虽然简单清淡,却是人间至味。厨师做菜当擅于激发食材的本味,否则便是舍近求远,有悖于道了。”

        六年前,沈琼英从扬州重返金陵,历经种种波折才慢慢做到醉仙楼的掌柜,这期间八珍玉食、三牲五鼎她不知做了多少,成名后坊间皆传她做的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麋鹿之味,一匕一脔妙不可言。可是沈琼英内心清楚,阅尽繁华之后终要归于平淡,就仿佛这一碗茶泡饭。

        二人正在专心用餐,不成想韩沐从舱房走出,就像是相熟的旧友一般和沈琼英打招呼:“沈掌柜起得好早呀,这是在用早餐吗?”

        沈琼英有生以来尚未遇到韩沐这样不羁的人物,颇为头大,但想到他毕竟于己有恩,便笑笑道:“今天起得早,便简单做了些粗茶淡饭。韩治中用餐了吗?”

        “尚未。”韩沐一点也不客气地扫视沈琼英的餐桌:“啊,是茶泡饭、芹菜,皆是当地风物。虽然简单,但出自沈小姐的妙手,想必滋味非常。”

        话说到这里,沈琼英不得不客气一下:“韩治中既然未用早膳,便同我们一起吃吧。”

        “好咧。”韩沐竟然毫不客气,答应一声便在沈琼英身旁坐下。

        沈琼英无语扶额,呆了片刻方道:“既是三个人用餐,那我做的这些便不够了,还请韩治中稍等,我再去准备些小菜。”

        “沈小姐不必麻烦了。”韩沐笑道:“我刚才看到船夫刚刚打捞上来一条鲈鱼,便买了下来,此物清蒸最是下饭。”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沈琼英强迫自己露出笑脸:“那么,我就家做一条清蒸鲈鱼吧。”

        沈琼英取了那尾鲈鱼重新返回灶下,用一根木棒将鱼的头部猛地一拍,原来活蹦乱跳的鱼立即不动了。沈琼英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厨刀,利落地给鱼去鳃开肠破肚,又将鱼身两侧切邪刀,不出片刻功夫,鱼便收拾好了。

        “真是神乎其技呀。”韩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庄子》中有庖丁解牛,沈小姐的剖鱼的技术,也不遑多让了。”

        沈琼英吓了一跳,忙道:“稍等片刻鱼便做好了,韩治中还是回去坐吧。”

        都说君子远庖厨,像韩沐这样跑到灶下参观自己烹饪的士大夫,她还是第一次见。

        韩沐却是毫不介意,摆手道:“无妨,能亲眼看到沈小姐烹制美食,是韩某的荣幸。韩某久仰沈小姐大名了。”

        真是油嘴滑舌,沈琼英撇撇嘴且不理他,切了葱丝和姜丝塞入鱼腹中,把鱼摆进特制的鱼盘里,放入笼屉的大火蒸制。

        “慢着。”韩沐好奇问道:“沈小姐蒸鱼的时候不放清酱吗?”

        韩沐既然乐于请教,沈琼英也耐心解答:“一开始蒸鱼的时候放清酱,鱼肉容易发硬发腥,要等鱼肉蒸软了再放,肉质才会鲜嫩。”

        韩沐恍然:“韩某这次没白来啊,果然学一学就有收获。回头我也叮嘱家里的厨子这样蒸鱼。”

        过了半刻时间,沈琼英掀开蒸屉,淋上清酱和水豆豉,再撒上少许葱花。那一厢起锅烧热,加入少许菜籽油,待油开始冒烟,迅速地淋在鱼身上,只听得滋啦一声响,葱香与鱼香四溢。

        “做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沈琼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闻到那香味,韩沐真觉得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忙不迭跟了去。

        沈琼英盛了碗茶泡饭摆在韩沐面前,那饭甫一入口,韩沐便笑道:“这京山桥米,配上虎丘山茶,真是绝了。”

        此人还真识货啊,沈琼英笑了:“韩治中真是解人,这京山桥米是今年新下来的,醉仙楼统共只得了几担,韩治中能碰上,也是有缘。”

        韩沐得意地笑了笑,把筷子伸向那盘鲈鱼。蒸好的鱼肉色泽莹白,点缀以碧绿的香葱,看上去便有人食欲。

        夹了一筷鱼肉送入口中,因为刚刚打捞的江鱼现时烹制,加之方法得当,肉质细腻、鲜美、丰腴,丝毫没有鱼腥气,仿佛吸收了这江漕的灵气,配上清香的茶泡饭,让人越发停不下筷子,这实在是他这些年来吃过最美味的蒸鱼。

        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半条鱼便下了肚,韩沐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笑道:“对不住,今日吃得有些忘形了。白乐天有诗云:鱼香肥泼火,饭细滑流匙,诚然诚然。”

        沈琼英笑了,作为酒楼的掌柜,她是很欢迎韩沐这样识货的老饕的,也就不怪他举止唐突了。

        她又把鱼盘向韩沐那边推了推,笑道:“韩治中不要客气,再用些吧,我们食量小,已经吃饱了。”

        一旁的春兰不满意韩沐和她抢菜吃,撇撇嘴招呼道:“没错,韩治中赶紧吃吧。”

        “哎。”韩沐还真不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鱼扫完了。

        当日晚间,顾希言唤陈伯来到自己舱房,问道:“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结果了没有?”

        陈伯压低了声音道:“老奴查过了,沈小姐乘坐的那只淌板船,当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才导致进了水沉没。”

        江漕的水本就不深,陈伯一早便带了可靠的家丁到沉船附近,借打捞行李之名查验,发现右侧的船舷上有细小的裂痕。

        这就是了,凡是运河往返船只,出行前自当反复查验,确定没有隐患后方才启航,那些船工半世都在运河上度过,经验老道,若有裂痕不可能发现不了。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途中有人蓄意接近沈琼英的船,并暗中做了破坏,想要不动声色取沈琼英的性命。

        顾希言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去查查与沈小姐往来密切的富商,看看最近有谁坐船沿江漕出行?”

        “少爷的意思是,此事当是沈琼英的同行所为?”陈伯眼睛一亮问道。

        顾希言并不答话,沉默良久方道:“沈小姐近几年的经历,你也去查一查吧。”

        沈琼英在他生命中消失的这十年,他有意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原是怕揭开内心狰狞的伤口。毕竟用了十年时间,这伤口还是不能痊愈。

        陈伯答应着退下,夜色再次降临,绵绵秋雨再次下起来,舱外雨声潺潺。

        顾希言从书案旁起身,信手推开窗户,清寒入室,枕簟生凉,细密的雨线急急扑来,一点一点打湿了衣袍。他向沈琼英的那侧船舱望去,似是也亮起了灯。不知她冷不冷,多年未见,她的言行举止似乎并无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和当初不一样了,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顾希言闭目细听那雨声,似是又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他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倦意渐渐涌上来,便关上窗户回到榻上。

        原来少年相恋,亦会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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