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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热腾腾的馄饨,二人凑在客厅的小茶几上皆吃出一身薄汗。程蓁的头发平时极少扎起来,这会儿觉得碍事,想扎却摸来摸去找不到一根头绳。

        “头绳吗?我包里有。”

        “唔,好的,太及时了。”

        那人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将头发胡乱扎在脑后,没有那几绺流海和碎发的遮挡,露出光洁的额头,许鸢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垂眼笑笑,点评道:“馄饨蛮好吃的。”

        “是吧是吧!”程蓁急着说话,囫囵吞下一口馄饨就张口:“我常吃他家,特别是这个天气,晚上下班后来一碗,感觉整个人都活泛了。”

        许鸢瞧着她,哑然失笑。馄饨的热气将她的眼镜片蒸出一层水雾,索性随手把眼镜摘掉。

        除去遮挡,一双眼漾着暖意,眸子黑的深邃,目光藏着数不清的思绪,在程蓁身上停留。

        “你不常戴眼镜,怎么突然戴上?今天看你戴着我还犹豫了两秒,确认到底是不是你。”

        “想戴就戴了。”

        她的近视度数不到二百,戴与不戴的影响不大。平常无非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来回的交通也烂熟于心,况且没什么值得看清的人,所以几乎不戴。

        不过程蓁是值得看清的人,这是原因之一。之二是,许鸢在路上的时候心念一动,想起不知从哪看的言论,说戴眼镜也是现在年轻人的一种时尚搭配。

        从包里掏出常备却不常用的眼镜来戴上,以窗为镜观察了一番,确实不错,便没再摘下来。

        这样的小心思她根本没想过要说出口,被程蓁问起来她假装淡定的敷衍过去,睫毛轻颤,掩饰莫名的心虚和难为情。

        程蓁煞有介事的噢了一声,尾音千回百转,长腔直拖到许鸢素净的脸上泛起红晕才收了声,继续低头舀一勺馄饨吃。

        许鸢拿她没办法,羞极了也无非是扔几个眼刀过去,那人脸皮厚并不害怕,所以不起效果,反倒叫那人闹的更起劲,得寸进尺。

        “刚刚给小屹打过电话了?”

        得寸进尺但也懂得适可而止。程蓁总能恰到好处的停在许鸢发火的边缘,自然的换个话题,叫许鸢没升起来的羞恼散去。

        “嗯。”许鸢颔首,没等程蓁问下一句,继续补充道:

        “是她劝我来找你的,刚刚通电话也让我不要管她,先管好自己的事情。”

        “她懂得倒是不少。”比你懂得还多。

        “确实,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都能教育妈妈了…”说到孩子,许鸢的话总会多一些,面上挂起无奈的淡笑,此刻她只是一个母亲的角色,像熟悉的人讲着自己孩子的趣事。

        “……不好意思。”

        程蓁听得正起劲,许鸢却收了话头,咬咬下唇,懊恼的道歉:“我…跟你说这些会不会太无趣了。”

        “不会。”程蓁失笑,温声道:“这是你的一部分,而且小屹这个孩子,我很喜欢。”

        许鸢眸光闪了一下,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是换了话题:“你…加我学生微信了?”

        “加了。”

        意外的坦诚,许鸢目含询问,就见程蓁掏出手机,轻划几下,递到自己面前。

        “她给我发了几张她拍的照片,是你和我的。顺便…我也得从她那里打听一下关于许老师的事情。”

        照片寥寥几张,皆是偷拍的第三视角,在食堂,以及在排练厅。照片不特殊,许是心虚,许鸢觉得拍出来二人的眼神皆不清白。略略看了几眼就将手机递回去,脸上发烫,道:

        “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我又不会瞒你。”

        “那不一样,旁观者清嘛,有时候啊问当事人不如问看热闹的。”程蓁接过手机,松松一笑,不再继续解释。

        她才不会让许鸢知道自己加刘佳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更不会傻了吧唧的把和刘佳宜聊的东西都告诉许鸢。

        实话说一半最像真的,看许鸢的表情,多半是信了。程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懒洋洋打个哈欠,眼中泛起水光,气声道:“不早了,好困。”

        “嗯。”

        许鸢略略点头,神色倦怠。她本就体虚,越到冬天越是乏力,近两年可能是年纪上来了,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这会儿吃饱喝足,确实只想睡觉。

        “给,新的内裤洗过的睡衣,去洗澡吧,我把这收拾收拾。”

        不顾许鸢的反抗,程蓁把她推进浴室,递上浴巾就毫不留恋的关门。许鸢红着脸,打量着四周,慢慢褪去身上的衣物。

        花洒溅出带着热气的细腻水流,许鸢在朦胧的白雾中踏出浴室,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滞缓的穿上睡衣。

        程蓁的沐浴露,程蓁的洗发水和护发素,程蓁的睡衣和…这下,浑身都散发着程蓁的气息。许鸢的脸颊又不自觉的漫上一层绯色。

        “吹风机和护肤品在楼上,快去把头发吹干,要不然又生病。”

        程蓁事无巨细的叮嘱语气和脸上的温柔神色跟督促许小屹吃饭不要只吃肉时别无二致。许鸢抿着唇,很想告诉她自己是四十岁不是十四岁,但还是享受这样的关心,乖巧的点点头。

        拉上窗帘关掉楼下的灯,隔绝外面的车水马龙,只剩卧室里透出浅黄色的灯光。程蓁从衣帽间走出来时,便看到许鸢穿着自己的睡衣,长发随意的披在背后,安静的坐在床沿。

        心里某处莫名被戳中,泛起一股泪意。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家,在这之前,程蓁不容许第二个人进来,即使是很好的朋友,包括吴冉冉。

        但许鸢,是,不一样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从最开始,就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在无数个独自入睡的夜晚,睡着前的最后一刻,潜意识里都在幻想,有一天许鸢出现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而此时此刻,幻想化作现实。

        ……

        关掉最后一盏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二人的肩膀隔着适度的距离,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但并不逾矩。

        “冷不冷?”

        只有一床被子,程蓁耐冷又懒,总是拖到很晚才换冬天的厚棉被,这会儿的被子偏薄,担心许鸢会冷,程蓁将被子往许鸢那边挪了挪。

        “不冷的。”许鸢闷声答。为了佐证,还主动伸手牵住程蓁,手心温热,但这句话的可信度依旧不高。

        “脚凉成这样,还说不冷。”

        话音未落,许鸢被拥进一片温暖柔和的怀抱,冰冷的脚被捂住,鼻尖萦绕着程蓁身上面霜的香气,许鸢不禁浑身一颤,梦呓般喃喃道:

        “小禾…”

        “嗯,我在。”程蓁声音很低,呼吸错了节拍,犹豫几分,一个吻落在眼前人的唇边。

        很轻,似乎在等待着回应。

        许鸢颤的更厉害,一手扶上程蓁的肩,一滴泪珠滑落,薄唇轻启,像是邀请。

        一段绵长的拥吻。

        “不哭。”程蓁轻叹口气,将怀中颤抖的身躯拥的更紧,低头,吻去泪滴。

        “对不起…”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知道,太快了,你还没准备好。”

        怀中人将头埋进程蓁的肩窝,闷声啜泣。很久,哭声停歇,程蓁以为她已经睡着,却在下一瞬被堵住了唇。

        很凶,带着久未经□□的生疏和莽撞,热烈的不像许鸢。程蓁回应着,二人抱得愈发紧,像把对方揉进骨血。

        这个吻在许鸢急促的呼吸中结束。

        即使有过一段婚姻,许鸢也未经历过这般热烈的亲吻。她在□□上一直持抗拒态度,却在被程蓁拥入怀中的那一刹那产生了渴望。

        爱与不爱之间的区别很大,大到在上一个程蓁主动放开的亲吻中体会到了不舍和留恋,虽然也有忍不住的泪水涌落,但她并不想结束这个吻,也说不清为何而哭。

        她羞怯的道歉,程蓁那样懂她,没有一丝责怪,又让她产生浓烈的愧意。

        在程蓁怀里当一只鸵鸟,放肆的发泄完敏感的情绪,泪水停歇,欲//望没有褪去。

        想吻她。

        她是个胆小鬼,在爱的人面前却愿意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来主动,换来的自然是那个深爱她的人最真挚的回应。

        没有下一步,二人心有灵犀的在同一刻按下暂停键,用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结束这场未尽的亲密。

        “睡吧,很晚了。”

        “嗯。”

        充满安全感的怀抱,许鸢很快沉沉睡去。程蓁却睡不着,脑海里思绪乱成一团,回想起刘佳宜的话:

        “我进校之后师姐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动任何许老师琴房的东西,不论是花瓶里那束干枯的花,还是那个十分诱人的沙发。

        师姐说她有一次教师节给许老师送了一捧花,许老师收下了,还笑了笑,师姐就大着胆子提议可以把那束干花换下来,换成新鲜的。结果被许老师严辞拒绝,吓人得很。

        那张照片也是,就漂亮姐姐和许老师一起弹琴的那张,许老师经常盯着那张照片看,连敲门声都听不见,我和同学们好几次推门进去撞见许老师看着那照片发呆了…

        哦对,许老师还有一次因为主任想把她的琴房让给新来的老师,和主任吵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她发火,还是跟领导发火,太牛了!

        漂亮姐姐,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

        我们俩曾经,挺熟的。

        程蓁是这样答的。她抚摸着怀中许鸢的发丝,思潮起伏。

        那束花,好像是自己毕业时送的。时间过去太久,久到程蓁忘记那束花的模样。

        程蓁是偶然的发现,许鸢喜欢鲜花。

        冷冰冰的许老师在收到那束教师节捧花时,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会闪过一阵喜悦。在鲜艳的花朵映衬下,苍白的脸庞有了血色,总是暮气沉沉的人一瞬间注满生机。

        所以程蓁在琴房中摆了花瓶,找各种理由和借口,送给她一束又一束新鲜的花朵,只为长久的留住那抹血色,那瞬生机。

        毕业时那捧鲜花,是自己送给许鸢的最后一束。

        她想象不到那人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将那一朵又一朵娇艳的玫瑰,脆弱的满天星,装饰用的尤加利叶插进瓶里,然后看着它们枯萎,看着它们失去原本的色彩,成为一束死气沉沉的干花。

        :自己走的干脆利落,连头都不愿回,许鸢却固执的含着痛楚,守着被自己抛在脑后的物件,过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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