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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杜门晦迹


北明19年夏,澍地五荒山正是一年之中五兽阴毒之物泛滥之际,五座山头一片巍然,起伏连绵,阴气大盛。

        五荒山,山如其名,常年是连一丝人气儿都不见,俯察天下品类之盛,此山能拔得头筹,但凶兽毒株不知凡几,因此五也人迹罕至,连砍柴的樵夫都对此避而远之。

        然而,一个身材瘦小,全身青筋毕现的女孩出现在了五荒山山脚下。

        江羽已经接连两个日夜不曾进食,饿了就喝水,她穿着早已经不合身的衣服,小臂和脚腕都长长的一截儿裸露在外,大热的天,披着一身黑斗篷,连将头也都包严实了,脊背挺直,腰间隐隐漏出一把带有暗色花纹的匕首。

        江羽抬头望了一望山头,咬了咬牙,一头猛钻了进去。

        山里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旺盛的植株肆意生长着,头顶上的巨树因无人砍伐愈加葱郁,一埋进山里江羽就感觉天暗了一遭,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她尽量挑着地面裸露的地方走,把不得不砍的植株砍了,不然难以下脚。

        走到一处还算空旷的地方时,江羽正打算停一停,屁股还没沾地,江羽浑身一个机灵,她慢慢躬身摸紧了腰间的匕首,眼睛紧紧盯着发出声响的那处,软垫压倒硬草的动静,高处的草叶轻晃,她的注意力紧紧绷住,眼中的红血丝都凝起来,那处动静突然停止,然而江羽并不觉得危险已经远离,反而是有道视线死死落在自己身上,她感受到此刻两者之间的僵持。额头的汗越来越大颗,蜿蜒曲折的向下划进脖颈里,她抬眼望了一眼,天已经越来越暗了,她必须率先出手,这样的僵持是对精力的极大消耗。

        她原地思考了一下,猛然做出后倾的姿势,身体却是左前方跑了一大步,果然,一只巨大的影子猛地窜了出来,从她侧面划过,往自己原先站的地方扑去,它猛然现出真身,牙齿泛出嶙嶙冷光。

        大虎向江羽扑去,她迅速往另一侧滚去,避开了这一扑。

        大虎捕食不中,开始发怒,想来已是饿极,更凶狠地扑过去,江羽体力不支,避之不及,被虎爪伤到手臂,一道血痕瞬间爆出血珠,血腥味似是刺激了这大虎,它变得亢奋,直接凌空一跃,江羽本就趴在地上刚翻过身,被它这一跃直接掀翻在地,大虎两个前爪扎在她胸口,户口就要朝着江羽的脖颈落下来,江羽说时迟、那时快把全力都集中右手之上握着匕首从胸前使劲侧砍过去,大虎突然一声哀嚎,它的两个前腿被江羽齐齐砍断,飞落在地上,一瞬间丧失平衡,侧滚在地上,哈喇子从牙齿缝里淌出来,江羽重心不稳地站起来,向大虎走去,它前爪尽失,屡次想站起来而不能,虎的圆眼里漏出凶狠的光,想要逼退江羽。

        然而江羽并不想放过它,以后想要在这五荒山生存,今晚的事才是第一步,她也如这大虎般,饿极了。

        她俯身,匕首插进大虎的咽喉。

        天已经黑了,她摸了一把干草,掏出火折子点着了,这林子常年没人砍柴,枯树枝到处都是,她随意捡一些,扔到干草上去,火哗一下熊熊燃烧起来,明晃晃的,照亮了她那张坚毅的脸。

        江羽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就萎靡了,顺着力道,坐在了地上。

        江家是京城的大户人家,江奉裕位极人臣,做官做到首辅,为人称道,其为人正直,能屈能伸,温润如玉,翩然如风,如静水流深。与其妻沈氏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今膝下一儿一女,长子江熠,年十四,少聪慧,博闻强识,人如玉,时人道:“颇有其父风范”,幼女在八岁那年,江奉裕发现其在习武上有慧根,便请了不知多少个师傅来教她,如今其在武功上已经颇有心得,甚宠之。

        江熠跟着大儒孟伯贤在京州书堂读书,开课那天,孔老什么也没说,合上书本就问,“学诗为何?”

        底下小孩被孟老夫子这气势震得一脸懵,面面相觑,无人答。正哑然无声之际,一股流利清泉之声缓缓道出:

        “回夫子,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善。然何以学诗?”

        江熠姗姗来迟,身后的小厮背着书箱畏首畏尾地跟在后头,江熠嫌他们收拾地太慢,误了时辰,孟夫子对待学生严苛,脸已经板着,此时点了点江熠。

        “你来答,答的不错,方留你。”

        江熠倒愣了一下,方拱了拱手“回夫子。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诗之妙处,在于妙悟,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先贤有论,‘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花镜月,勿泥其迹可也。’”

        “镜花水月乃妙,闲云野鹤亦有其妙,五代有贯休,苦节峻行,颇负诗名,其有投谒诗曰:‘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林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钱缪先令其改‘十四州’为‘四十州’,生亦以为,十四州不可改,诗有可解不可解,此乃不可解,但镜花水月之妙境已然在此三字之内。”江熠一眼望过去,他着着一身杏色,却只觉清气逼人,眉目间尚有稚气,但一双眼睛明亮出奇。

        江熠欣然,“甚是。”

        孟夫子爱才之心起,“哦?两位仁兄居然不相识吗?两位令堂可是朝中好友呢。”

        温润如玉江家子,清放独绝秦易琅,从此成为妙谈。

        江羽武功练得热火朝天,妙趣横生,飞檐走壁,没一点女孩样子,沈氏眼看着发愁,给想了好些法子去磨她的性子,逼着学乐器,逼着做女红,江羽明面上还动动手指头,母亲一走,转身就把针线塞给侍女小展,双手一合,作个大大的揖“好小展,可爱的小展,我最贴心的小展,你也知道我这个最不行了,你帮我缝,我教你甩鞭子,可好?”小展对小姐的一身功夫是十分崇拜,立即星星眼。

        这么下来,女红也不成了。

        沈氏任务给了江奉裕,江奉裕本人认为女孩嘛,活泼点就活泼点,我江奉裕的女儿还愁没得嫁?但是他倒是认为女红什么的不学也没什么,书倒是要读一些的,心里有点谋算以后也不至于心无城府给人哄骗了去。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院子里的海棠铺落落开得极好的早晨,江奉裕把两个孩子都喊到自己的书房,一本《战国策》拍到两人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

        江熠躬身,扶手:“不知父亲”

        “熠儿,这样,从今天起你每逢双日下了学便到书房里来,我给你讲史。羽儿,你平时无事,一起来听。”

        “父亲,《战国策》夫子已经讲过了。”

        “无妨,你是怕父亲讲不了新知识给你?”父亲给他使了个眼色。

        江熠会意,心下暗笑,“是,父亲。”

        “父亲,你教哥哥也就算了,他是要考取功名的,我听这些干嘛,我已经识了字了。”江羽感觉不妙。

        “你勿要多言,来就是了。”

        江羽一个反驳的字儿也不敢从嘴里蹦出来。

        从海棠花开到茉莉花落,秋风乍起,冬雪满地,父亲卧在书塌旁,一手握书,自成风流,哥哥恭谨笔挺地坐在一旁,公子无双,只有江羽趴在书桌上,她暗笑兄长拘束的样子,时而打岔,逗笑一群人,哥哥笑着抚摸她的头。

        有时,秦易琅也会参与其中,提出十分有洞见的见解,父亲十分欣赏,江羽的进步十分大,本以为很枯燥的事情却格外的好玩儿,还能跟着辩论一番。秦易琅眉眼笑意浅浅地望着她,“小羽说的十分是。”

        岁月悠然,等闲而过。

        北明十八年春,朝堂上爆出一件惊天大案,江奉裕贪污黄金五十万两,期间结党营私,罪无可恕,处满门抄斩,当日押赴刑场,令下,一时间,震惊朝野。

        江奉裕一生正直风流,刚正不阿,爱民如子,为民直言劝谏甚至不惜触犯天颜。然而,此案爆出,朝野无不为之愤怒,议论纷纷,可见回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清风一样的人儿,还不是揣了一颗黑心肠,烂到骨子里,不然怎么做得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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