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资源

来电铃声坚持不懈地第三次响起，总算把床上熟睡的人吵醒。

        郑斯澜皱着眉头，稍微挪动身子，探长手臂，把昨晚被他不小心踹到地板上的手机捞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是“隋和”，他吓得一骨碌甩掉身上的被子，赶忙按下接听键。

        他知道，如果再不接听，隋和可不一定会继续“随和”下去。

        “喂，隋哥，对不起，我刚睡醒。”怕对方责怪，郑斯澜先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我昨晚失眠了，四五点才睡着。”

        隋和比他年长十五岁，是他出道以来就一直跟着的经纪人，在公司里辈分不低，极有资历。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郑斯澜万万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那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小澜，你听过颜熙的事吧？”

        “听过。”

        颜熙是去年五月份突然红起来的流量明星。这人一红，就容易飘。飘着飘着，把自己害了个彻底，他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连人带作品一夜间被全网封杀。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即使是把自己困在公寓里足不出户的郑斯澜也有所耳闻。

        “颜熙之前出演男二的那部大制作本要赶春节档，因他这事受了牵连，没法上映。最近，杨志成导演拿到了新投资，想换个演员补拍颜熙出演的那个角色。”说到这里，隋和特意停了下来。

        郑斯澜有些会意，惊道：“难道让我……？”

        “没错，你可以去试镜，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影片新的投资方与我们公司达成了合作，杨导也特意找到公司挑选演员，我觉得那个角色很适合你，你一定要争取把它拿下来。”

        隋和的口吻不容商量，郑斯澜只能应道：“好。”

        杨志成导演在影视圈里可是出了名的大导演，他的作品几乎部部都是经典，还曾揽获国内国外好几个奖项。

        郑斯澜有些不敢相信，心想：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公司居然打算让我去参演杨导的电影，这等好事竟然会轮到我的头上？！

        自出道以来，他只拍过一些电视剧，除了在一部网剧中担任过男三，其余的虽称不上跑龙套，但基本上都是男四五六七□□的配角。他曾因一个角色“楚错”在网络上昙花一现般小火了一把，但是在需要咖位的电影圈，他连名字都不值得一提。

        或许正是这次《昆仑剑》涉及丑闻，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吧？

        “今晚八点，公司在曼贝特酒店有个酒会，特意庆祝此次合作，杨导会来，你记得准时到场。”隋和又是一番嘱咐。

        郑斯澜向来讨厌这类应酬，迟疑半晌，才再一次应道：“好。”

        隋和本要挂了电话，却开口问道：“小澜，你现在状况还好吗？”

        郑斯澜没想到这个素来喜欢公事公办的经纪人还有关心他的时候，愣了一下，才道：“我……没事了。”

        那次变故之后，心伤的他借口身体不好，想要休养一阵，便从公司宿舍里搬出来，还请了个大长假。隋和并不完全了解内情，是以今天有紧急要事才打电话过来要他行动。

        “那行，我晚上在酒店等你。”

        结束通话，简单洗漱后，郑斯澜换好衣服，信步在睽违已久的林荫大道上。

        春日和煦，街边树木葱茏，抱红绽绿，给人带来生机与希望。望着车水马龙的景象，他心情难得不错，找了家餐馆随意应付一顿后，又拐进路口的一家理发店。

        “帅哥，您想弄什么发型？”店员热络地打着招呼。

        郑斯澜就近捡了把椅子坐下。透过镜子，他看到将近两个月没有认真打理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好多，额前刘海被街边的风吹得杂乱，垂下的部分已经能完全遮过眼睛，整个模样非常颓丧。看见店员手持工具，他莫名想起在曾经出演过的古装剧里见过什么“斩断情丝”的情节，脱口而出，“都不要了。”

        他甚至还想：“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尽管郑斯澜的脸足够俊秀，能撑得住接近光头的发型，隋和第一眼看见他时，眼里仍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两人进入酒店大堂，并肩停在电梯前，后者来回打量前者几乎光溜溜的脑袋，终于问道：“怎么剃得那么短？”且不说郑斯澜面容本就白净，这乍一看，真像刚放出来的一样。

        摸了摸有些扎手的头皮，郑斯澜脸微微一热，不敢看经纪人的眼睛，嗫嚅道：“头发太长了……天气变热了……”艺人的造型本来是跟团队商量好的，而他自作主张，在隋和面前自是有些心虚。

        不过，隋和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笑道：“这部电影的角色要戴头套，你这样倒是方便了。”

        步入宴厅，郑斯澜一眼就注意到舞台上的情况，正中一名身穿水蓝长裙面带微笑的年轻女孩优雅地拉着大提琴。曲调实在熟悉，他不由自主地调动记忆，翻找它的来历，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人颇有贵族风范，最喜欢听大提琴演奏。以前时常拉他去大剧院听名家演奏，还喜欢给他科普什么曲什么名，有什么故事……

        郑斯澜暗暗叹气，怎么听个音乐都能想起那个人？

        隋和在一旁说道：“听说，今晚要来的投资方代表，很喜欢大提琴，公司为了投其所好，便请了人来演奏。”

        郑斯澜小声嘀咕了一句，“有钱人都喜欢这个吗？”

        隋和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刚好有熟人前来打招呼，他便端着酒杯离开了郑斯澜。

        郑斯澜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也一向畏惧与不熟悉的人们打交道，此时乐得自在，悄悄闪到离舞台最近的无人角落，希望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大提琴声低沉而又悠扬，郑斯澜认真听，能听得出来台上女孩的演奏与那些真正的名家相比还是有些生涩的。他原本对此一窍不通，但被熏陶得多了，倒有了一点鉴赏的底气。

        不过，他小时候哪里有机会有条件接触这些所谓高雅的艺术，连能餐餐吃饱饭都是一个难题，经常东家食，西家宿。倘若不是那个人，他既不会也懒得去了解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

        郑斯澜不禁黯然神伤。

        他与那人，始终有着霄壤之别。人家是天之骄子，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八线小演员罢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曾经的交集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也该接受现实了。

        郑斯澜摸了摸自己的短寸头，心道：就这样吧。

        “她拉得还不错吧？”

        一个轻快的声音突然从附近传来，郑斯澜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相貌阳光俊朗，非常眼熟，应该是公司里的一个艺人，只是，他平时除了专注拍自己的戏，也没怎么去了解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对方倒是主动自报家门，粲然而笑道：“你好啊，我叫林莫默。”

        即使人家说了名字，郑斯澜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能颔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郑斯澜。”

        “我记得你之前的发型不是这样的。”林莫默自来熟地搭起话：“圈里很少有人敢剃板寸，太挑战颜值了。你的看起来倒不错呀，很有精神呢。”

        “还好。”郑斯澜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平时都进剧组，没上综艺访谈那些，其实无所谓的。”

        说到综艺，他总算想起来林莫默是谁了。林莫默，平面模特出身，去年凭借一部收视率颇高的户外竞技类综艺节目《一往无前》声名鹊起，正式走入千万观众的视线。郑斯澜记得那档节目最火的时候，他还趁着拍戏中途休息的空档追过一期呢。

        “综艺挺好玩的，比演戏轻松多了。”林莫默没有一部拿得出手的影视作品，却对此十分坦然，“要不要来试一试？”

        郑斯澜微微一笑，没直接拒绝，说道：“有机会再看吧。”

        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上综艺。性子太沉闷，不会捧哏逗趣，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甚至有时候笨嘴拙舌的还会接不上人家的话题。

        他非科班出身，当初出道完全是机缘巧合。读大学时在咖啡馆做兼职的他，被星探一眼相中，他本来直接拒绝了，后来因为实在需要一笔急钱，才不得不签约星宜公司，进入演艺圈。

        入了圈的他，一向老老实实听从公司的安排进剧组拍戏。制造绯闻话题上热搜，抱住大腿往上爬，这些统统与他无关，因此，赚的钱只是够用，连车房都买不起。

        有时候他想，要不干脆退圈好了，但一来有种莫名的不舍，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演戏还能干嘛，大学学的专业相关工作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林莫默道：“斯澜，你看我们聊了这么久，算得上是熟人，可以加你微信，交个朋友吗？”

        郑斯澜一愣，圈内的人很多，但除了工作需要必不可免的联系，他性子内向，很少和谁做朋友，每次拍完戏几乎都是往公司宿舍或酒店里躲。聚会什么的，能不去的都一概不去，自然少了很多与别人结交的机会。

        生活在前进，也许，他应该有所改变的。

        “好。”

        郑斯澜的头像是梵高笔下的星空，而林莫默的头像竟是一个有趣的狗头表情包，他手滑点开放大，忍不住一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当事人就在面前，赶紧收敛，道：“不好意思。”

        林莫默毫无尴尬之意，还抱着胳膊看郑斯澜，“想笑就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这话让郑斯澜感觉到一丝异常的微妙，他忙转移话题，“你也被公司选中，去参加杨导电影角色的试镜吗？”

        “没有，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的。你不知道，杨导这次选角的要求有多奇葩，”林莫默压低了声音，还掰着手指头，“要二十多岁、品行端正、样貌不错、性格内向、气质冷清、演过一些剧、没什么名气，我啊，除了前面三点，其他都不符合。”

        郑斯澜越听越是奇怪，这要求倒让他很有带入感，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难怪隋和说他非常适合那个角色。

        “话说回来，这个替补的角色，怎么像是冲着你来的样子呀？诶，你经纪人过来找你了，不说了，回聊呀。”林莫默冲郑斯澜挥了挥手，又跟迎面走来的隋和点了个头，径直离去。

        “小澜，原来你躲在这里。你跟林莫默认识吗？快跟我去和杨导打个招呼。”隋和直接拉着郑斯澜就走。

        杨志成导演已过知天命之年，两鬓生白，气质十分儒雅，是那种让人一看就不会心生畏惧却又不敢唐突的人。

        隋和走前，适时地开口，“杨导您好，这就是我之前向您推荐的演员郑斯澜，他的表演经验很丰富。”

        第一次和大名鼎鼎的导演近距离面对面，郑斯澜不免心中忐忑，伸手与对方交握，出声时都略带颤音，“杨杨导您好。”

        杨导脸上挂着礼节式的微笑，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半晌，方说道：“年轻人外形很不错，后天好好表现吧。”

        郑斯澜赶忙道：“谢谢杨导给我机会。”

        接着，他就杵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陪笑，幸好有隋和与杨导攀谈，没过一会，恰好有人找杨导说话，他才总算免去尴尬。

        隋和清楚郑斯澜的性情如何，没说什么。

        这时，场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殷总”来了，他对郑斯澜说道：“投资方代表终于来了，我们必须赶紧过去，他可是盛泰集团的……”

        不待经纪人介绍完，早就看到焦点人物的郑斯澜已经脑袋嗡嗡作响，怔在原地。

        殷盛？

        是殷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殷盛是投资房地产的，一向对影视圈毫无兴趣，为什么会突然涉足，还好巧不巧地投资他准备去竞角的电影？

        “小澜，你愣着干什么？”

        被经纪人一扯，醒过神来的郑斯澜马上转身，落荒而逃。

        “小澜，你走错方向了！”

        隋和拽住郑斯澜，往人群所向之处走，低声道：“殷总虽然出身权贵豪门，但听说是个洁身自好的正派人，你怕什么？”

        想当初，郑斯澜刚出道第一年，其实是星宜打算栽培和力捧的对象，然而，在一场酒宴上，有个投资人看中了他，想要他陪酒甚至陪床，把郑斯澜吓得神色大变，宁愿不要即将到手的男一号，也不肯屈服。这场风波过后，郑斯澜再也不愿意参加什么宴席，结识什么大人物，结果就是，他的资源越来越差，即便隋和极尽所能，也只能给他接一些不三不四的小角色。

        可现在不同，尽管殷盛是刚入影视圈的新贵，他的风评极好，家教严厉，可不是那些仗着财势玩弄艺人的玩意儿。

        隋和劝道：“走吧，问候一声就行，这样的大人物可不能再躲着了！”

        被隋和生拉硬拽的郑斯澜被逼无奈，站到了殷盛的面前，微垂着头，眼睛一点都不敢看对面，好似犯了错受训的孩子。

        “殷总，您好，我是星宜公司里的经纪人隋和。”

        殷盛穿着一身高档西服，端庄得体，眉目英挺，散发着三十多岁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从容道：“隋先生，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这位叫郑斯澜，是星宜里符合这次电影选角要求的演员之一。”隋和毕恭毕敬地说完，碰了碰郑斯澜的手臂示意。

        郑斯澜暗地里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勉强发出声音，伸出手去，“殷……殷先生……你好……”

        殷盛盯着他的脸，许久才抬手，微微一箍，旋即松开，声音居然有些刻意的冷淡疏离：“郑先生是吧？你好。”

        周围人倒不觉得殷盛这般矜贵自持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毕竟人家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能理你这个小人物一眼都算是好的了。

        郑斯澜却知道，殷盛以前不是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他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殷盛目光早就已经移开，不由抿住发白的嘴唇，双手紧紧攥住衣角。

        凑近前来的人越来越多，殷盛右手执起酒杯，游刃有余地与人打照面，左手揣进兜里，逢人只是微笑点头或碰杯。

        郑斯澜退到人少的地方，耳边零零散散地传来一些词语，什么“殷总的新公司”“两家公司以后合作”，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可都不重要了。

        他原本以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可以淡忘那份情感。不料，对方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内心再也无法假装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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