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女之间
火锅配菜上齐后，服务员不再过来打扰顾客用餐。红油火锅还没煮沸，没法煮东西吃，萧珊和沈晔就先聊起了天。
沈晔首先向萧珊表示感谢，“今晚谢谢你帮忙带我出来买衣服。”
“不客气。”
“我叫沈晔，你呢？”
沈晔并不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但是现在他却主动开启了交友模式。
没办法，眼下他这副“小崽崽”的模样，以后肯定还少不了有麻烦萧珊的时候。
就算之前两人的关系不好，以后也必须跟这位隔壁邻居处好关系才行。
“我叫萧珊。”
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萧珊下意识地盯着沈晔看，想看看他对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
显然是没有的，因为那张稚嫩的苹果脸上没有任何被触动的神色。
心里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萧珊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点。
“我是s省人，来自省城锦城。”
这点补充倒是让沈晔的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有所触动的样子。
“对了，沈晔，你是哪里人？”
萧珊明知故问，沈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说：“我也是s省人。”
“是吗？你是哪个市的？”
“宜城。”
“宜城啊，离锦城很近呢，你应该去过锦城吧？”
萧珊拐弯抹角地刺探消息，目光也专注捕捉着沈晔脸上的表情。
那张稚嫩的苹果脸，光洁饱满得没有一丝一毫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是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悒郁与悲伤。
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沈晔就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
“你怎么从锦城跑来滨城了？”
“我硕士刚毕业，拿到了滨城一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就过来这边工作了。明天星期一本来是我去公司正式报道的日子，这下全完了！估计经理是不会要我这么高寿的老人家为公司发挥余热的。”
那家互联网公司是业内龙头企业之一，校招时好多人围着人事经理投简历。
萧珊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的这个offer，结果遇上这么糟心的一出，还没正式上岗就要下岗，实在太悲催了！
沈晔看了一眼萧珊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是肯定的，你这副模样只适合养老，不适合工作。”
萧珊苦笑着道：“但是我还没有挣够养老的钱呢，还不具备养老的资格。”
“可你这副模样是找不到工作的，以后打算怎么办？”
萧珊不答反问：“你呢？你这副模样就更找不到工作了。我这种老人家至少还能找个兼职钟点工发挥一下余热，你这种小屁孩就算想当童工都没人敢用。”
“我问题不大，反正我是自由翻译人，以后在家做全职笔译不接口译的活就行了。”
“那我眼下看来也只能先做自由职业了，可以在家里写编程赚钱花。”
萧珊大三就开始单独给一些小公司做app外包项目赚钱了，研究生期间也协助导师完成了不少重要项目，是技术过硬的牛人。
如果没办法干一份朝九晚五的正式职业，那么选择当自由职业者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对了，你这种情况，不打算联系一下家人吗？”
萧珊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这个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
她虽然变成了老太婆，好歹生活还能自理。可是沈晔变成了四五岁大的幼童，如果没有家人照顾，他一个人生活会比较麻烦。
沈晔反问道：“你打算联系家人吗？”
“呃……”
萧珊不由自主地卡了一下壳，“还是算了吧！”
萧珊和母亲董琳的关系简直比路人还要不如，跟她一向无话可说。
就算是眼下突生巨变，她从年轻女孩变成了糟老太婆，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打电话告诉她。
没办法，母女之间的那层壁就是那么厚。
萧珊十五岁那年，父亲萧强因为车祸意外去世。
年近七十的萧老爷子感觉自己太过老迈，恐怕照顾不好孙女，就联系前儿媳董琳，想让她把孩子接回去抚养。
当时董琳已经再婚十年了，丈夫老卢很不赞成萧珊加入这个重组家庭。
“你当初离婚时，萧家那对奇葩父子连一根针都不准你带走，也不准你再见女儿，口口声声那是他们萧家的闺女，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哦，现在倒知道你是她妈，想让你来负责任了。没有这种挥之即去、召之即来的道理吧？”
萧强年轻时比较大男子主义，谈恋爱的时候还不太明显，婚后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董琳受不了丈夫的大男子主义，两个人在一起过得格格不入，大吵三九六，小吵珊珊有。最终彻底过不下去了，她坚决提出要离婚。
萧强被一个娘们儿倒过来休了，这让他感觉是一种奇耻大辱。
当时董琳想要带走女儿，他坚决不同意。声称如果想离婚她就一个人滚蛋，孩子是他们老萧家的种，跟她这个外人没有关系，也不准她再来萧家见女儿。
那时候，年幼的小萧珊并不知道什么叫离婚。
只知道妈妈突然从生活里消失了，从此只剩下她和爸爸还有爷爷祖孙三代一起过日子。
小萧珊一度感到非常困惑。为什么妈妈突然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她问父亲自己这个问题时，萧强给出的回答是：“你妈妈是一个狠心无情的坏女人，她不要你了，你以后也别再见她。”
因为父亲的这番话，萧珊幼小的心灵很受伤，伤心中还混合着愤怒。
有时母亲董琳偷偷跑来看她，她总会朝她吐口水，用稚嫩的童音骂她是坏女人。
幼小的女儿在父亲的“教导有方”下，仇视地朝自己吐口水，骂自己是坏女人，这让董琳很伤心。
几次三番后，她也就心灰意冷地把女儿彻底交给了萧家，不再过去看她。
前夫突然因车祸去世，前公公主动联系自己过来接走女儿时，董琳感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董琳再婚后和第二任丈夫老卢又生了一个儿子小虎，眼下刚满八岁，另外还有一个十三岁的继子小龙。
一家四口住着两室一厅，已经住得有点挤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来接纳一位新成员。
况且萧珊住进来，可不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那么简单。
重组家庭关系复杂，继父继母继兄继弟，相处起来难免磕磕碰碰滋生事端。
更别提萧珊多年来一直对母亲心怀恨意，如果把她接回家，这个家肯定太平不了。
董琳的丈夫老卢也在这方面心怀顾虑，并且说得直言不讳。
“因为你前夫的教育方式，你女儿这些年一直憎恨你这个妈妈。这样的孩子很难管教，如果真让她进了这个家门，肯定会惹出不少乱子。我不同意你把她接回来，这可不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会很麻烦的。”
最终，董琳只能婉言拒绝了萧老爷子想把女儿送回给她抚养的念头。
“我不是不想要萧珊，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她回家。家里房子小，住不下，她跟两个弟弟挤在一块也不方便。要不她还是跟着您一块生活吧，我有空会经常过来看她的。”
萧珊其实并不愿意加入母亲的重组家庭，她宁愿继续跟在爷爷身边，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但是董琳说出一大堆难处拒绝接走她，还是让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有一种再次被母亲无情抛弃了的感觉。
十五岁的萧珊不再是小孩子，她已经知道当初父母离异是因为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了。
母亲虽然不是父亲所说的坏女人，但她终究为了离婚选择放弃她。而现在，她又一次放弃了她。
多年来跟董琳没有来往，令萧珊对母亲的感情淡薄得几近于无。
空有一层血脉关系，也没办法弥补母女之间早就残缺不堪的亲情，反而让她更加恨她。
——你是我的妈妈，为什么却一再丢下我不管我？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吗？
董琳虽然答应有空就会经常过来看女儿，事实上她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毕竟她已经另外有了一个家，有丈夫孩子要照顾，同时还要上班工作。每天都忙得分身乏术，只有星期天才能抽出一点空。
星期天下午，董琳的儿子小虎要去少年宫兴趣班学象棋。
萧家离少年宫不远，她把儿子送到后就正好过去看女儿，帮忙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干点家务活。
在董琳看来这是顺路，在萧珊看来却是顺便。
母亲只是送儿子学象棋时顺便过来看一下她，聊尽义务与职责罢了，心里的那份怨恨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董琳每次过去看女儿，都会特意给她买点东西带过去，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
但是萧珊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始终没有叫过她一声“妈”，也几乎不跟她说话。
董琳知道女儿心里一直很恨她。
虽然她努力想要修复母女间的感情裂痕，但这并不是她单方面就能做到的。
无论她怎么努力，萧珊都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永远用一张冷冰冰的脸对着她。
面对这样一个焐不热暖不过来的冰山女儿，董琳真是无计可施。
萧珊的学习成绩很好，高考时原本可以轻松考上她心仪的一所首都高校。
但是因为萧老爷子年纪大了，她最终报考了锦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可以住家方便照顾爷爷。
萧珊考上大学后的第二年，萧老爷子就去世了。
她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掉，夜晚却独自躲在家里彻夜痛哭。
十九岁的女生感觉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位血亲，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疼爱她。
虽然名义上她还有董琳这个母亲，但她并不属于她。
她属于再婚的家庭，属于她的丈夫和女儿，能分她的关爱少得可怜，甚至只是顺便性质，她才不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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