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救助
已经立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云月睁开眼，怀里的小姑娘还在睡，自家娘亲却已经早早起床去做早饭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歇息一晚便接着启程的，可……
陆云月起身穿好衣裳。如今救了这个姑娘，帮人帮到底，她答应过的，要送她回家。
李真儿太久没有好好休息，此时仍在熟睡。陆云月并未打扰她，兀自去洗漱。
刚洗漱完，袁氏也端了米粥和馒头进了屋里，“月娘，吃饭了。把小丫头也叫醒吧，她昨晚没吃多少，等下吃过饭了再睡。”
不等陆云月去叫她，李真儿听见声音便已经醒了过来，看着窗户露进来的阳光，她恍惚了一瞬，抬眼看见关切的看着她的两个陌生人，心中感激：“我醒了，谢谢你们救我，谢谢你们。”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不停的说着“谢谢”。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窖已经有许久，甚至因为见不得阳光，连过去几日都不知道，只能数着上头的人用厨房的次数，和这家女主人给她送饭的次数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是的，这家女主人是会送饭的，只不过，连剩饭她都吃不到，每次送来的不是加了水的米糠、便是玉米稀粥。按照她的算法，大多是用过三次厨房了才来给她送一回。
昨日大概是有客人借住，连一日一次的“饭食”都没有送到。
不过，李真儿一边咬着馒头，一边看了眼对面吃饭的一家三口，微微垂下了头：一顿猪食一样的“饭”，换自己看一眼阳光，也值得。更何况，她还能吃顿饱饭。
同时心下也稍稍有了份希冀。昨日那个姐姐说要带自己回家的……就算是骗她的，只要能带她离开这里，她也愿意以命相报！
“别光啃馒头呀，吃点咸菜。这是老家的婶子做的，味道可好了。”陆云月看出来小姑娘的拘谨，拿了双公筷给她夹了些小菜过去。她饿的太久，不能一下吃太多荤腥油腻的，陆家人索性跟着一起吃些清粥小菜，总不能自己吃腊肉腊肠、叫人小姑娘自己喝白粥吧。
“嗯。”李真儿悄悄红了眼眶。
待几人吃完，李真儿便抢着下地收拾碗筷，好叫人知道自己也是有用的，不会是累赘，生怕这家人改变主意。
袁氏瞧着心酸，连忙伸手拦了拦，“丫头，你快歇着，这点东西婶子一个人来就行。”说罢又叫了仍在忙活的女儿，“月娘，你也别忙了，和真儿说说话。”
陆云月也不同娘亲争，去洗了洗手便回来和小姑娘闲聊着。等着袁氏和陆父都忙完进了屋，这才轻声问了李真儿的身世。
“真儿，你说你姓李，木子李，可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是如何到这里的？”陆云月握住了小姑娘瘦骨嶙峋的手，目光真诚，“很抱歉，需要你再回想一遍痛苦的经历。”
李真儿咬着唇摇了摇头，她心中酸楚。看啊，这种经历，有的人让她再回想一遍都觉得抱歉；可有的人，却是亲手将她推入此种境地的罪魁祸首。
“记得。”她每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全靠回想家人和从前的生活才没有疯掉。“我家在岳阳，我父亲叫李树昌，家里是开点心铺子的。我……是出门的时候和家人走散了，被人牙子拐走卖到这里来的。如果你们能送我回家，我父亲一定会给你们很多报酬的！”
李真儿眼神有些躲闪，但垂着头，陆家人只当她心中难过，并未多想。
陆云月倒想起，之前巧遇的那条小傻鱼，就住在岳阳的流金湖里。若是这小姑娘没有记错，她们送她回家之后，还能顺路去看看小傻鱼。此事按下不提，她只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你别怕，不管有没有报酬，我们都会送你回家的。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吗？”
李真儿目中含着泪看了眼身旁的少女。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都觉得感激。更何况，被人相救，她合该报答。即便父亲他……她也会想别的办法报答恩人！
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娘教给她的。
“这家人，买我来是要当她家儿子的童养媳。”李真儿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我听他们说，这个村子里很多人家都这样……有点钱的能娶到媳妇，就不会买丫头回来，像他们这种没钱的，就要替儿子早做准备。”
她说的无悲无喜，却叫听着的陆家人心内愤愤。
“娶不到媳妇就要买别人家的闺女么？还把人关在那么冷的地方，这群人渣！”袁氏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也被气的忍不住口出恶言。
陆父忍不住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个村子，吃人啊！”
陆云月握紧了小姑娘的手，没有出声，只紧紧咬着唇。
李真儿却还没说完，“其实，这家的女人以前也是被拐来的。”她垂着眼，揭露了一桩令人惊愕的往事。
陆云月记得，她们刚来的时候，这家女主人自己介绍姓赵，她便笑着唤了一声赵婶子，那妇人也是满脸堆着笑，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
自己在来这家的时候有多大？赵婶子其实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会儿老家闹饥荒，她家里五个姐妹两个弟弟，父母逃难的时候，只带着两个儿子走了，留下她们姐妹几个，第二天一睁眼，便发现家里没了人。银子、粮食、行李……就连她们几个的衣裳都只剩下身上那一身，其余的都被父母带走了。
她叫什么呢？招娣还是盼娣？她也记不清了，总归几个姐妹的名字都差不多，她父母估计也记不得，反正只不过是为了生几个儿子取的名儿，几个丫头子哪个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叫到谁谁就去干活便是。
赵婶子其实很不明白，难道只有儿子是亲生的，女儿就不是？可不等她想明白，就被人牙子捡走了。
世道乱，被丢下的孩子、老人比比皆是，没人性的人牙子趁机发财。
她和几个姐妹被打散了，带去了不同的地方。她一路浑浑噩噩地跟着，被卖到了这个村子。
和她一起的有好几个女孩儿，都是差不多大，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到如今，她出去串门儿，总能听人说说这几个同龄人的闲话。“那疯婆子还是和你一起来的呢，有福不享，天天要往外跑，搞得自己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图啥。”“何家那个又挨揍了！就跟你一道来的那个，听说这回腿都打断了，何家汉子也不给找大夫。”诸如此类。
她只笑着附和：“是啊，为什么要跑呢，在这不比在老家好？”总会换来几个闲话的婆子赞扬的眼神。
赵婶子也觉得这是什么极大的荣誉了。她多听话啊，一来这家就拼命干活，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
这有什么的？她在家干的也是这些活啊？后来闹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在这至少一天能吃一顿饱的，她已经很知足了。
也正是因为她听话，刘家人也慢慢放下了心，还有心思嘲笑其他几个买了童养媳的人家不会管教人。
赵婶子听了得意极了。
后来慢慢长大，她就嫁给了现在的男人。虽然她仍是得像从前一样伺候他，自己赚钱养他、养儿子，时不时还要被不顺心的男人打骂，可她觉得自己过得好极了。
没看那几个一起来的婆娘，各个不是疯了就是残了？哦，对了，还有个死了的。
那个婆娘可真不老实。赵婶子回想起来仍要撇撇嘴，骂一句“不知好歹”。
不就是得干点活、少吃点饭？那有什么的，又死不了；不就是和人睡一觉？有啥不愿意的，早晚都要给人当媳妇啊；不就是要挨打？那又怎么了，要不是她不听话、老想着跑，也不会挨打啊。
都是那婆娘自己的错，最后却假装被打怕了，装老实，然后给那家人下了一大包耗子药，又生怕人药不死，干脆放了一把火连自己也给烧了！
赵婶子还记得那日的惨状，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一家子七口人，全死了。
她也记得那些乡亲说的话。
“这死婆娘，真是养不熟！”
“多狠的心啊！唉，可惜了老吴啊，那么老实的人，就这么被一个毒妇给杀了！”
“可不嘛，吴家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啊！又给她吃又给她喝的，养了个仇人啊这是！”
赵婶子觉得他们说的对，这婆娘可真是狠毒，死了活该！
这件事闹得很大，以至于现在买来的童养媳，她们都先把人关在地窖里，不让人出来、也不给吃饱饭，至少没了力气闹事，把人熬怕了更好。若是因此疯了傻了的，倒正中人下怀。
反正疯子傻子也能生孩子，还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
比如她家现在那个……
昨日屋里有人，她没给那丫头送饭，估摸该饿了。
赵婶子去了厨房忙活，暗自夸奖自己体贴，拌了拌玉米糊糊，难得的放了块儿红薯进去，下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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