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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祁叙,我觉得你应该去读书。

        寂静的夜里,他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浮现着白日里的话。

        以前娘去世之前也同他说过同样的话,只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有开始便被现实掐死。读书,是家中有闲钱的人才能做的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而已。

        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谈何读书。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盖,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我说,你是买啊还是不买啊?”书斋老板见他迟迟不动,忍不住高声催促。

        有钱就买,没钱滚蛋,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半天,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他还要不要做生意啦?

        祁叙转过头,拿起面前那本破旧的书。书皮破损得厉害,连书名都只能半猜半蒙。

        “这本多少钱?”

        “这本?”书斋老板扫了一眼,抬手比了个四字,“这个数!”

        祁叙从袋里掏出钱,放在柜台上,拿着书安静离去。

        见他如此爽快,那书斋老板还有些诧异。摸着柜台上的钱,瞅了半晌。

        一阵大风刮来,阴云布满天际。

        天气晴朗不过三天,第四天晌午便下起雨来,接连下了四五天。因为暴雨封路,乡塾不得不放了假。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好像是隔了一层帘帐一般。

        因为下雨,纳兰初已经三天没有上山割草,都是靠平日里攒下的余粮。

        张氏正在厨房做饭,炊烟与雨色相融,渐渐消弭。

        “今年不知到要下到什么时候,今年的粮食怕是要遭灾了。”饭桌上,张氏望着外面雨势越来愈大,眼中不免染上几丝担忧。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

        张氏:“下这么大的雨,谁过来了?”她匆匆放下碗筷,赶去开门。

        “你们是?”

        几个披着蓑衣的人打量了下屋里,说道:“上游浮安河溃堤,县令大人吩咐:县中地势低的人家在今晚之前于村口集合转移,过期不候!”

        “谢过三位大人。”张氏行了个礼,等几人走后,才关上门。

        纳兰初在门后探出头:“娘,我们家是地势低吗?”

        张氏白了她一眼,说道:“人都来了,你说低不低。”

        “你们两个赶快吃好饭,把容易湿的东西放在高处,咱们趁着天色还早,赶快离开。”

        纳兰初回到房间扫了一眼,屋子里大都是稻草,衣服都被放在柜子里锁着,柜子比她高出一个头,想来应该不会湿。只把床上的被子叠好,用稻草包住拴在窗户口上。

        在走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隔壁宋砚房间还在收拾东西,便走了进去。

        “哥哥,要我帮忙吗?”

        宋砚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过头微微一笑:“不用,你坐在这里就好。”

        纳兰初在他房间里找了处地方坐下,正打算休息一会儿,突然听到院子里张氏大喊:“快走了,你们弄好了没?”

        “等等!”纳兰初回答道。

        她快速跑到宋砚身边,帮他把手里的书一本一本码到架子上去。

        原以为宋砚的藏书大都是些野史轶志,没想到还有许多话本。她摸来一本翻了翻,居然是一本《志怪集》,书籍的封面,连同内页已经磨损得很厉害,泛着毛边。纸张经过长久地存放,显得有些脆弱,一碰就碎。

        她拿起那本《志怪集》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本书她家里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但是因为保存得当,比眼前这本崭新很多。当时这本书,是她在书斋里面收的,那老板告诉她这本书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人买走,所以才便宜了她。

        便不便宜了她她不知道,反正她翻开第一页,就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后来这本书就一直放在她书架上生了灰,被如兰不知道搁哪儿去了。

        宋砚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

        “喜欢?”

        纳兰初摇摇头,抬头问宋砚:“哥哥这本书是哪儿得来的?”

        “应当是父亲的。”

        纳兰初点头:“原来爹还喜欢看这些。”

        宋砚闻言一笑:“爹说是他友人赠予他的,不过具体是谁送的我也不清楚。”

        “那哥哥看过这本书吗?”

        “翻过几页,并不十分感兴趣。若你喜欢,等洪水过后,我将这本书送给你便是。”

        纳兰初连忙摇头。

        她只是有些奇怪,那书斋老板明明说他只卖给都城的人,而这里不过是梦境中的一个小乡村,两者没有任何关联。难道这书也能进入梦境?

        就在她分神之际,张氏走了过来敲敲门,语气不耐烦道:“好了没有。”

        一行人把贵重的东西带上,直奔村口。

        雨势迅猛,裹挟着树枝东摇西摆,狂风好像要撕碎一切似的,猛烈地朝人身上袭来。还没到地方,纳兰初已经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宋砚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纳兰初顺势转过头,吸了吸鼻子说:“哥哥没事的。”

        “还说没事,身上都冷成这样。”他伸手摸了一下纳兰初的额头,眉头皱的更深。

        临到村口,路边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家摩肩擦踵,紧凑的聚集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许多村民手里抱着哭叫孩子,脸上阴云密布。

        洪水是天灾,在庞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的力量仿佛蚍蜉撼树,显得如此的无力。

        张氏带着两人往棚底下走去。

        见他们一家三口过来。许多女人眼神轻蔑,不见任何动作。对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她们不去出言讥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还想让给他们让位子,怕不是在做梦吧?

        张氏知道自己在方塘村不受那群女人的待见,也懒得过去自找不快,便独自带着兄妹俩坐在了最角落。

        许是女人们心中都忧虑着家中的那些物事,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找她茬,以至于这里成了棚底下最安静的地方。纳兰初靠在宋砚肩膀上,眼皮耷拉着,几欲昏昏欲睡。

        张氏望着远处笼罩在雨幕中的群山,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忧心。

        “李叔?”半梦半醒之中,纳兰初瞟见一道人影朝这边走来,睁开眼。

        “初初啊,咱们去那边等吧。”李野温热粗糙的大手在他头顶上抚了抚,带着莫名的安全感。

        纳兰初点了点头。

        李野和张氏走在前面,纳兰初和宋砚在后头不紧不慢跟着。

        “哥哥你说娘和李叔能成吗?”纳兰初看着他俩的背影思索着。

        听到妹妹的问话,宋砚脸上浮现一丝薄红。

        “我觉得,应该能成。”纳兰初语气肯定。

        宋砚转过头看见,妹妹一脸正经,不禁失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娘和李叔可配了。”就和她爹娘一样。

        他爹在外头征战沙场,大杀四方,都城里谁人不说一句骁勇善战。但一到娘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万事全听娘的。她时常听簇拥在他爹底下的那群幕僚说,他爹耳根子软的很。

        文人多酸儒,再说那群幕僚也大多是孤身一人,她很理解。

        娘说了,只有性格互补的人才能相守到老。

        李野带他们来到最前头,几个兵士装扮的人在清点人数。正临到纳兰初时,山后方突然斜拐出来一匹马,跑到他们跟前,一个兵士翻身下来,在那计数的人面前耳语了几句。

        纳兰初支起耳朵,隐约听到裂缝两个字。

        那兵士验过三人身份,便放他们往前走。

        路底下铺着一层用来隔水的木头,应该已经被踩过几轮,木头上面全是泥浆。水位上涨得很快,还没走多久,已经长了半指深,很快就要没过脚背。

        夜幕渐渐暗下来,四周除了沉重的脚步声,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寒冷正在随着黑暗扩散,一步一步蚕食着人内心本就岌岌可危的底线。

        突然间前方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冲破无尽的黑暗灌入她耳中。

        “山崩了!”

        他话音未落,轰隆隆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如老虎咆哮时的怒吼,伴随着石块不停滚落的声音。

        行路的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骚乱,有人想要往回逃,却被人一手扯住。

        “你疯了,你要是回去就真死了!”

        那男人听见这话,定了定神,恐惧的目光望向山崩的方向。

        天上的雨又开始下起来,砸在脚下的水沟里,溅起道道水花。

        纳兰初打了个寒战,颤抖着目光望向宋砚。

        “哥哥……这里的山容易塌吗?”

        宋砚只以为她是好奇,便说道:“这山上都是沙土,确实容易山崩。”

        纳兰初目光闪了闪,像是在祈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我们那儿的呢?”

        “这里的山和我们那儿的本就是一脉,相差不……”

        宋砚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没等他有所反应,身边的女孩就猛地转身往回跑去。

        “初初!”

        纳兰初抹掉脸上的雨滴,沿着路往回跑,不停地跑。

        开始的时候路上还有逃难的人,跑了很久,便再也见不到一个身影。

        黑暗,寒冷和恐惧,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大网把他死死罩住。

        脚下的水已经漫至脚踝,跑起来更加困难。再加上天黑路生,她凭借不了记忆找路,只好凭着直觉一步一步往回跑。

        开始是跑,后来跑也跑不动了。

        她无比憎恨自己的身体,为何如此弱小,为何如此羸弱。

        雨越下越大,水已经漫上了小腿,单靠眼睛已经无法辨别脚下踩的木头,几乎是每走几步就要摔一次。

        木桩绊倒她的腿,带着满身的疲累与抑制不住的悔意,她狠狠摔进水里。她刚想站起来,一股洪水打来,又将它重新推回水里。

        纳兰初两只手紧紧抱着脚底下的树,不让自己被洪水裹挟走。一个不察的间隙,泥水猛灌进她嘴里。

        “咳咳。”她用尽全力爬起来,又被洪水撞回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她已经分辨不出来自己是在往后退,还是再往前走。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早早去告诉他洪水要来,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山崩,为什么没有把他也带走……

        泪水夹杂着雨水从脸颊滚落而下,滴进早已湿透的衣衫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借着阴沉的夜色,隐约看到一座黑沉沉的桥。那座桥,是进村的唯一的希望。

        这座桥没有塌,说明还有进村的可能。

        顾不上片刻的欣喜,她淌水过了桥。

        刚过桥不久,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崩裂的巨响。

        桥塌了。

        宛若巨龙般的洪水铺天盖地朝这里涌来,势要吞噬一切。

        纳兰初眸光微闪,不敢有丝毫耽搁,往山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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