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风灵

　　风灵混在行军队伍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士兵没什么两样，她用头巾严严实实包裹住一头秀发，风尘仆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耷拉着，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蒜头鼻子上长着痤疮，薄薄的两片嘴唇中间含着一片解渴提神的茶树叶子，长满老茧的手里握着铜戢，跟着前面的士兵往前走。风灵现在的这副尊荣得益于她从前跟尼楚大摩师学到的一点易容皮毛，当然，仅凭外表并不足以迷惑其他人，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清脆，风灵故意在腮帮子里面含了一颗果核，说话的就时候显得含糊不清，并且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这样一来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其貌不扬，还有些大舌头的士兵，任谁也不可能把她与盘果头领家的长女联系到一起。
这一路对于风灵来说既紧张又兴奋，刚混进队伍的时候，她担心被别人瞧出来，一直默不作声地低头赶路。停下来休息时，她和其他士兵一样，随便找棵树靠着坐下，从怀里掏出干粮来啃，别人要跟她说什么，她就大着舌头，带着一脸憨憨的表情随便应答几句，蒙混过去，时间一长，别人都把她当个不善言语，脑袋不太灵光的小子看待，也就很少搭理她，风灵也正好落得清净，渐渐就心安理得地混迹在队伍里。
风灵从来没有参加过战争，她听到和战争有关的事情，顶多就是森多边界上的小寨子与相邻部族的寨子因为争夺水源，或者争抢土地而发生的械斗。每当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便有人跑到森多大寨来向盘果头领汇报情况，风灵就在屋外竖起耳朵偷听，听到阿爸盘果的咆哮，听到两个寨子的人打得如何如何激烈，然后就用带着羡慕和崇敬的眼神看着阿哥安武带领着士兵，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大寨的街道，向着边界飞奔而去。
风灵做梦都想看看真正的战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机会终于来了，森多和乌东倾其所有兵力对抗令堆的卡洛卫士，无论是出于对真实战争的好奇，还是出于一个森多人的正义感，风灵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按照阿爸交待的那样，和阿妈呆在大寨里打理日常的琐碎事情。所以她一番改头换面之后混进了军队中。
由于风灵精心的装扮和谨慎的言行，行军几天来没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士兵们在风灵身边随意地谈论，他们说各自家田地的收获，养的牛马有多壮实，说哪个寨子的姑娘最漂亮，讨论得最多的是对这场战争的预测。风灵从他们的言语中，表情里看出了他们的担忧，也看到了他们保护家乡的坚定。同时，风灵也大概知道了行军的方向，是要到边界上一个叫鸡冠岭的地方去狙击令堆大王的军队。
在军队通过被邑人奴隶占领的种阳寨时，风灵首先被灰面兽的样子吓了一跳，再看到灰面兽背上坐着的基布，差点就要叫出声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差点被砍头的奴隶现在趾高气昂地骑着怪兽。不过还好，周围的士兵都是怀着紧张的情绪从灰面兽面前经过，很少有人注意到风灵震惊的表情。
走过种阳寨之后，风灵刚从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个人略显肥胖，像一截矮木桩似的人骑着马沿着队伍往回走，边走边用手在士兵的头上点，“你，你，还有你，出来。”
风灵赶紧把头低下，马上的这个人她实在太熟悉——都兰——看着她长大的阿叔。尽管已经用易容术改变了面貌，但看到都兰阿叔，风灵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都兰的马经过风灵身边时，他的手指在风灵头上指了一下，“你。”
风灵惊异地抬起头，“我？”
都兰显然没认出眼前这个士兵就是侄女风灵，大声说道，“酒糟鼻子发什么愣，出来，跟我走。”
风灵拿着铜戢从行进的队伍里走出来，和其他被选中的几百名士兵一起，跟在都兰身后，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都兰阿叔为什么不和大部队一起朝着鸡冠岭进发，他要把这群士兵领到哪里去？风灵相信，有疑问的不止她一个人，但谁也没敢开口问，作为一个普通士兵，服从命令是天职，何况下达命令的是盘果头领的亲弟弟都兰。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风灵最信任的人，除了阿爸和安武之外，就是都兰阿叔。在风灵很小的时候，都兰阿叔总是喜欢把风灵抱在怀里，用他嘴角边向上弯翘起来的胡须蹭风灵稚嫩的脸，风灵被蹭得发痒，咯咯直笑，都兰阿叔也爽朗地大笑起来。在风灵的记忆中，都兰阿叔永远都把笑容挂在他那张忠厚的脸上，而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般严肃的样子。
都兰板着脸骑在马上，腰背后别着两把铜斧，带着这只沉默的队伍一直往前，没走多远，队伍突然停止了前进，就听得都兰在前面大声说道，“你们谁捡到了我的玉佩。”
都兰阿叔的腰上常年挂着一块椭圆的棕红色玉佩，风灵小时候曾经拿在手里玩过，但很快被都兰阿叔收回去，可见这块玉佩被都兰看得很重。
都兰又大声问了一句，“你们谁捡到了一块玉佩。”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惊讶。
都兰翻身下马，命令所有人都集合在一起，他插着腰一脸的怒气，吹着嘴角的弯胡子，“现在拿出来我不但不会责罚他，还会奖赏。如果不承认却被我查出来，我就用我的斧头砍下他的脑袋。”都兰哗啦一下把腰背后的双斧抽了出来。
士兵们小声议论起来，还悄声地互相问，“是不是你捡到了？”
“没有，都兰大人的玉佩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不是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把玉佩交出来，都兰双眼一瞪，晃着手里的斧头，命令身边的亲信巩德，“给我搜。”
士兵们的铜戢放到地上，每个人都高举着双手，巩德挨个地仔细搜查每一个士兵，从袖口到怀里，就连裤裆里也不放过。被搜查过的士兵站到一边，还没搜查到的士兵排着队等待。都兰握着两把铜斧站在中间。风灵排在等候的队伍里，心扑通扑通地跳，眼神在每个士兵脸上扫荡，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捡到了都兰阿叔的玉佩，赶紧交出来，要是真搜到了风灵这里，她女扮男装的秘密立马就会暴露。
一个接一个的士兵接受了检查，还有两三个人就要轮到风灵。风灵急着不知如何是好，一旦暴露都兰肯定要把自己送回森多大寨，还没真正参加战斗就被遣送回家，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正在风灵着急上火的时候，一个正准备接受搜查的士兵忽然拔腿就跑，都兰不慌不忙地把铜斧插回腰间，从身边一个士兵的手里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声箭羽呼啸的声音响起，奔跑的士兵被射穿了后背，俯身倒下。
很快这名士兵被拖到了都兰面前，他弯下腰在这名士兵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搜出了一个油纸卷。展开油纸卷一看，都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尼楚大摩师猜测得没错，我们的军队里果然有令堆的奸细。”
都兰把油纸卷揣好，从自己的怀里把那块他事先藏起来的玉佩掏了出来，重新挂在腰间。
风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都兰阿叔弄这么一出是为了查出奸细，害得她冷汗湿了后背。悬着的心刚放下，都兰却走到了风灵面前，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风灵，“好戏看够了吗？”
风灵没想到都兰会突然盯上自己，慌乱地回答，“什、什么？”
都兰紧盯着风灵，“尼楚大摩师不说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士兵们以为队伍里又出现一个奸细，立刻把手里的铜戢都对着风灵。
“大人？”都兰大笑起来，笑得树叶都在抖动，“你叫我大人？难道不该叫我阿叔吗？”
士兵们都对都兰突然说的话感到奇怪。
风灵顿时泄了气，本以为打扮得天衣无缝，看来还是没能瞒过尼楚的眼睛。
“阿叔，我求你了，别把我送回大寨去，”风灵眼巴巴地看着都兰，“她看到我肯定会念死我。”
“你还知道你阿妈着急啊，”都兰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以为我们是去打猎吗？我们是去打仗，是要死人的。”
“我知道，我是头领的女儿，不应该像那些贵族姑娘一样只会织布绣花，我不回去，除非你把我杀了。”风灵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来人，把她捆起来。”都兰生气地说道。
两个士兵走过来，风灵立刻把铜戢的尖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阿叔，你要是逼我回去，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都兰挠了挠头，“你这个丫头，你不是难为阿叔我吗？”
看到都兰的样子，风灵知道事情还有转机，赶紧说道，“阿叔，我知道你为难，不送我回森多大寨，阿爸那里你交不了差，送我回去，我又赖着不走，你不如把我送到我阿爸那里，把这个难题交给他处理。”
都兰挠着头沉吟了半响，终于摇了摇头，“赖不理你这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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