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勿食汤药
第七日时，李慕时所在的笼子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其他人被拖走又带回来后，就归入了别的区域。
在这一天，他看见了宋世清。
宋世清被挑中带走，路过了他所在的笼子，他也看见了他。
李慕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宋世清也还有自己的意识，他朝李慕时眨了下眼睛，李慕时死死抓住手心，才忍住跟他说话的冲动。
宋世清是他生平见过最聪明、最博学的人，天文地理，九章算术，无一不精，也正因如此，他在习文应考这一方面颇有欠缺，若不是为了家中寡母安心，他本想做个山水游客。谁能想到，来中州博取功名竟会遇见这样的祸事。
宋世清被带走后，李慕时靠在笼子上，假装休憩，半闭着眼睛时刻盯着洞口，身上的衣服汗湿了一层又一层，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同往日一样，两个守卫架着人进来了，李慕时通过衣服确认了那就是宋世清。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在经过李慕时旁边时，宋世清突然呕吐起来，守卫一脸嫌弃地将他丢在地上。
等宋世清稍微恢复，又架起他往前走，将他扔进自己那间笼子里。
守卫走后，李慕时睁开眼睛，四处看了一圈，笼子里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向陷入了什么美梦一样在傻笑，没人注意到他。
他悄悄爬到笼子边上，伸出手，在宋世清刚刚躺过的地方摸索，刨开灰土，果然摸出了一个布条。
那布条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用血写了四个字“勿食汤药”。
宋世清是在提醒他，那汤药有问题，李慕时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可地牢守卫严密，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逃出去，只能每日观察同笼人的表情动作，假装已经跟他们一样神志不清。
即使是这样，他终究躲不过那一遭。
李慕时被挑中带走了。
他早有心里准备，被架起时做出呆呆傻傻的样子，丝毫不惹人怀疑。
那些守卫将他带出地牢，走过一道长长的地洞，到了一间装潢华丽的大屋子里。守卫将他扔进去，关了门便不再管他。
李慕时借势躺倒在地上，躺了半响，也不见有人，他呆呆傻傻地站起来，一回头，看见一张雕琢着精巧花纹的太师椅放在他身后。
刚刚进来时他悄悄瞥了一眼，屋子里明明是空荡荡的，这张椅子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凭空出现一般，正对着他的背后。
李慕时心中惊恐，又担心四周有人监视，不敢贸然行动。
他摇摇晃晃假装神志不清的样子游荡，避开椅子往门口靠去，谁知才走了几步，那张椅子竟然又出现在身前，还挤了他的腿一下。
李慕时吓破了胆，腿都要站不稳了，一屁股坐下去，却没有预料中的触地痛感，反而感觉到一阵柔软舒适。
紧接着，他感觉到背上也贴上了某个东西。
李慕时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正好坐在那张诡异的椅子上！
那椅子不知是何人操控，将他兜坐在里面，李慕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忍不住喊出了声：“啊——有怪物——”
他拔腿就要跑，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屁股好像粘在椅子上一般，任由他再怎么用力，也是徒劳，不能跟它分开毫厘。
李慕时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突然想起来，地牢中那些行将就木的人曾经喊过“怪物”“椅子”一类的话，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他们已经疯了。
没想到竟然是亲身经历。
很快，他察觉到屁股和背后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来一样，只是一瞬，那痛苦便消失了，他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飘在云端一般。
他的眼睛渐渐合上，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柔软的云，雾蒙蒙地，仿佛看到了儿时的秋千，童年的玩伴，那时玩耍的快乐感充盈心头。
他忍不住咧开了嘴。
真的太幸福了。
好想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突然间，柔软的云有了具体色彩，云白色，向是曾经见过的某种布料，上面有红色的液体在顺着什么纹路流动。
李慕时看得入神，等液体终于停止流动，他认出了上面的字，瞬间清醒了过来，上面写着——
勿食汤药
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
他分辨不出这疼痛是来自背还是腿，还是心口，一阵阵的疼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李慕时睁眼，看见自己还在刚刚被带进来的屋子里，那些云朵，那些儿时的记忆，全部都是幻觉。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顺着刺进身体的东西往外流，身体一点点地变冷了。
那张怪物椅子，在吸食他的鲜血。
他疼得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那椅子似乎终于餍足，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阵推力，随后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嘻嘻嘻，好吃！”
“好吃，这个好吃！”
“嘻嘻！”
有顽童的声音响起，带着喜悦的语气，在赞叹着。
这声音听着天真悦耳，李慕时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李慕时不知喝了汤药的人被吸血后是何反应，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那阵声音渐渐飘远，消失不见，门外传来响动。
守卫打开门进来了，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依旧是两个人，叉起他的腋下将他架起。
李慕时在他们转身时趁机往里看了一眼，屋内依旧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张椅子，仿佛是他的幻觉。
回去路上，守卫只当他还没醒，交谈起来。
“这次的货主人很满意，头儿说是要奖励兄弟们一人一锭金子呢！”
“老张他们可真厉害，逮来的这一波质量这么好，前两天也有一个得了夸奖呢。”
“等咱们干完这一年，就能回家了，到时候带着这好些金子银子回家，孝敬娘老子，也叫他们开开眼，还能娶个美娇娘！”
“哈哈哈，美娇娘，你小子倒是会想”
李慕时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从他们的话语中拼凑出些许信息。
这些守卫似乎并不知道，他们所谓的“主人”是个怪物椅子，他们只以为主人爱好特殊，喜欢吸食人血，那些地牢里养着的，便是供给主人的“血源”。
他们在这里干活是为了发财，原本在外面都是些流氓地痞，成天坑蒙拐骗的，此时到了这里也干的一样的勾当，死了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事，甚至还想着要抓更多“好货”来讨好主人，以期得到更多赏金。
李慕时像死狗一样被拖进了笼子里。
他浑身疼痛，因为失血过多感觉格外寒冷，整个人蜷成一团躺在笼子里。
出去这一遭，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这个地牢并不深，似乎是在某个庄园的地底下，守卫除了守着地牢的有几十个人轮班，外面几乎看不见。李慕时猜测，他和宋世清因为是无权无势的外乡人，早就被人盯上了，趁着夜色劫走。
跟他关在一处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练家子，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未必打不过外面那些守卫，只是，一则这些人因为喝了汤药已经失了神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二来那怪物不知有什么神通，也不知人力能不能胜过它。
李慕时一时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时想到家中双亲，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期间，守卫又进来送饭，李慕时因为睡着，倒是多躲了一次汤药。
这里选人没什么规律，守卫一到某个时间点，就进来将人带走，有时是四个，有时是五个，挑挑练练的，全看那怪物的胃口。
隔天，宋世清又被带走了，李慕时这次格外警醒，他有预感，依宋世清的聪明，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子来，脱离这个鬼地方。
可是这回他失望了，因为宋世清没有再回来。
李慕时等到守卫在下一个时间点来挑人时，才意识到，宋世清可能回不来了，他一阵心凉，想到宋世清可能凶多吉少了。
他与宋世清相识日短，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眼看着挚友丧命，李慕时悲愤欲绝。
等守卫离开，他似困兽般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发泄心中的痛苦。忽然看见同笼的一个壮汉，手里拿着个铁块在地上刨土玩儿，他脸上带着三岁幼儿般的痴笑，这表情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脸上，着实怪异至极。
吸引李慕时的，是他手中的铁块，他需要这个东西。
一整天，李慕时都盯着他，直到他睡着，才悄悄爬过去，将他握在手里的铁块拿走。
这铁块不过半尺长，三寸粗，很有些厚度，李慕时认出这大概是还未成型的锄头铁，它的主人很可能是个铁匠。
李慕时看了看铁块的主人，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睡得正香。
他心中叹息，若是如他们一般，喝了药汁便神思恍惚，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便被刻骨的仇恨淹没了。
李慕时拿着铁块，心里想着的是那张怪物椅子，他要用这铁块，为好友宋世清报仇，即使报不了仇，也要给那怪物一个教训，他决不当任人宰割的鱼肉。
接下来几天，李慕时坐在同一个地方几乎没有挪步，衣袍下罩着一块石头，他无时无刻不在用这石头磨铁块，直到将它的一端磨到无比锋利。
这天，李慕时又被带走了。
他将铁块贴肉藏好，被守卫带走。
跟上次一样，守卫将他扔进屋子里便关门离开了。
这一回，李慕时是有备而来，屋子里依旧是空荡荡的，他将铁块握在手里，缓缓站起来，留心屋内的动静。
就在察觉到身后有动静那一刹那，他举起铁块，将尖端对准背后之物，用力地插了下去。
没有意想之中的尖叫与反抗，李慕时感觉自己手臂被握住了。
他回头去看，却见宋世清正站在后面，朝他露出个笑脸。
铁块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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